这场暴雨又让夏季刚开始炎热起来的温度降下去。
但早晨的朝阳无法如约绽放,便使得此刻的天空显得阴沉沉的。
伴随着排气阀发出的“哧——”的一声,公交车打开了后车门。但外面的雨仍淅淅沥沥,在积水的路面上圈起一层层涟漪。
少年把伞撑开,小心翼翼地走下去,以防止脚下的水花溅跃而起。
少年回头看着公交车远去,这条窄小的单行道马路,周边的房屋也大多是土灰色的。
少年看了看马路两边,见没车了,才快步穿过去。
眼前是一个比较老的小区,房子也差不多是二十几年前的了,不过这个地段长久以来也没能被开发商看重,因此一直以来便是这种狭窄而破旧的样子。
少年打着伞来到一栋楼前,抬眼望了望上面,四楼那家没有装防盗栏的就是老师家了,还能看见窗台边那株倔强的小韭兰在随风摇曳着。
进了楼道,少年把伞收起来,在角落里把水抖干净。
楼道里黑漆漆的,采光不太好,少年跺了跺脚,头顶的吊灯才闪烁着亮了起来。
少年慢慢地踏着这一级级台阶,走上去。
老师的年纪也大了,当初少年刚刚认识他的时候,就已经不再登台演出了,而现在的老师已有将近七十的年岁。少年感叹着,只觉光阴竟逝去得如此之快。
这么些年,老师从没有收过一个徒弟,自然也是不认他这个徒弟的。老师是这么说的,他想学,他就教,不需要师徒的名分。但少年仍尊称他一声老师。
老师的儿女各在外地,成家立业,忙碌之间也是顾不上这位老父亲。不过所幸老师早年还立下了些名望,有一点自己的积蓄,因而才不需要儿女提供物质赡养。
要说退休后老师的生活倒也悠闲自在,每天早晨还能够有闲情练练嗓子。不过没多久,老师就接到了邻居的投诉,理由是扰人清静。
老师的妻子是以前一起在剧团工作的同事,彼此之间相处合作久了,也就互相有了好感。而在那个爱情不需要太多包袱的年代,两人便很快走在了一起。
老师的演绎事业在最顶峰的时候,还能演像《三岔口》那样的武戏,只是后来,因为旧伤影响,也渐觉力不从心,早早地便结束了亲演的事业。
而等到两人都退休后,时不时让妻子以月琴伴奏,比划一段,重现当年的风采。
遗憾的是,老师的妻子在几年前便去世了。少年去参加过葬礼。当时,少年看到那躺在白花之中的人,安详地闭着眼睛,而老师就那样矗在旁边看着她。少年能感觉到老师的目光是涣散的。
黄土总将人离送
怎奈何两情相悦成终
于千载中一心相誓山盟
恍然间朝暮枯荣
看过戏终后余音已无踪
回首人去楼也空
两人分明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但真正伸出手去,想要触碰那片虚无的时候,两人之间却又变得如此遥远。
致礼完毕,参加葬礼的宾客也就陆陆续续的都走了。
之后,老师守了三天的灵。子女们劝他休息,但老师什么话也不说。
而老师家里,从此便只有他一个人。
少年知道,老师的悲伤与喜悦都不露于言表,但少年也同样知晓,隐藏在老师心底的那份孤独。
少年有心想要多去陪一陪老师,不过父母不太欢喜他花太多的时间学这个,而当初也是少年再三保证不会影响学习,父母才遂了他的心。毕竟身处于这样一个竞争激烈的现代社会,参加高考才是被父辈们所认可的出路。
少年数着层数,到了四楼,来到那扇贴着福字的门前,轻轻地敲了敲,他知道老师的耳朵很灵,不必敲得太重。
……
一个星期之后,我又再一次遇见了那位少年。
按照计划,我坐在了那根柱子旁边,不过由于被广告牌遮挡,少年从后面过来的时候便也没注意到我就坐在那个位置。
于是,两人就落了个四目相对的画面。我突然又后悔自己这么做了…
少年有些愣住,似乎是意外于我竟然一改往常的习惯坐到了这个靠边缘的位置。
少年可能也意识到我是故意的,所以稍微带了点歉意的微笑,向我打了招呼,“嗨,你好…”
“你好。”我偏了偏头问道,“不过话说,我们认识吗?”
“呃…可能不认识吧?”少年摸了摸后脑勺,有些模棱两可地回答。
我也有些愣,“那你还和我打招呼…”
少年发觉我根本没想起之前的那次偶遇,“其实吧——我们之间在楼道里见过,你可能不记得了。”
“楼道里?”我掂着下巴认真思索着,好半天才恍然大悟,“啊,想起来了!”
少年这才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而我也同时联想到吴叔最近卖出去的那套房。
“这么说,你就是楼上新搬来的那家住户咯?”
“对的。之前碰见那天就是去看房子的,不过后来听说小区里闹了贼,我父母还犹豫了一阵子。”
闻言,我有些尴尬地笑着,“呃,那就是一场误会而已…”
少年似乎察觉到我对这个话题有些兴趣缺缺。之后,气氛又变得沉默起来。
少年又把视线朝向公路那头,有一辆车驶来。
见我没留意,少年便提醒道:“你等的车来了。”
我回过神,抬眼瞧见尚在远处的那辆108路,便站起身。
“拜拜。”少年先一步向我道了别。
“拜拜。”我也如此这般回复,朝后轻挥了挥手。
不过上了车以后,又想起来对方竟然连我坐哪辆车都记得清清楚楚,不禁感觉毛骨悚然。
对方果然是那种图谋不轨的家伙吧?摸清受害者的行动规律,然后尾随其至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下手……
不得不说,像这样的道德沦丧实在是太多了,如果要拍成一部连续剧的话,也许可以起名叫做“走进科学”?
我拍了拍脑袋里胡乱窜动的思绪,才又将大脑的维度转换到当下的现实世界来。
分明就是因由自己的好奇心,才想要去了解那位迷之少年的身份,可到头来,自己还是啥也不知道,连对方叫什么名字都——
等等,我干嘛非得知道他的名字?现在我终于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我能够感觉到少年眼神中和其他人不同的地方,那种仿佛沐浴在阳光下的温润…也许就是这一点,才吸引了我想要去了解他吧?
我把胳膊肘搭在车窗上,手掌心托着腮帮子看向窗外。
路旁的景色向身后远去,但从视线中远去的事物也并未消失在这个世界里。只不过我的目光所能达到的范围,仅此而已。
我们永远无法像看待自己一样去看待其他人,甚至我们连这个最最熟悉的自我都不甚了解。生活的困境也大抵如此,本质即为自我与客我的矛盾,有时,这个客我集合在一起,就成了身边的小群体,再放大,便对应的是整个社会。
我又想起自己曾经所逃避过的太多烦闷,而到今日才终于释怀,原来生命,不应当只有眼前的枸杞,还要有明日的半夏,更需后天的忍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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