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维达脚下踩着军靴,皮夹克披在他的肩头,左袖上绣着代表洛克榭军人身份的塞龙之枪,衣领上还有阶级章。
听着众人异口同声地称赞飞机多么酷,那人只是一脸苦笑。另一架飞机没有跟着降落,而是在上空慢速盘旋。
维达等人抵达时,老师已经向飞行员问了一堆问题。
是紧急迫降吗?不,不是。是训练吗?也不是。是秘密训练吗?当然不是。
驾驶席上的另一名飞行员不知在做什么,忙了一会儿才从后面取出一个小小的旅行包,走下飞机,来到同僚身旁。
那人个头十分矮小,也穿着连身裤和皮夹克,头上仍戴着厚厚的飞行帽与防风镜,脸上的围巾也没有揭下 。
两人交谈了几句,然后面对面并拢脚跟、挺直脊背,互行举手礼。只见那名高壮的飞行员走回飞机。他登上机 体,坐在后方的驾驶席,重新戴好头盔和防风镜,并且用围巾盖住口鼻。
引擎再次发出起动时的低吼声,随着一个爆炸声、紧接着猛烈的轰声,螺旋桨开始转动。
机身滑行出去,随即转向左侧。刹时又是尘土飞扬,师生们不由得转过身去,背对飞机。
原以为它会在宽广的运动场上开始滑行,想不到却是一眨眼就离地,轻盈地升空。
就在学生们向往的眼神注视下,两架飞机很快地在空中会合,随即编整队形飞走。
待尘埃落定。四周归于平静,只剩那名矮个子飞行员一个人留下。
当然,这下子全场的视线都落在这一人身上。飞行员脱下飞行帽和防风镜,也拿掉了脸上的围巾。
围观的学生们又是一阵骚动。
那是一名女飞官。怎么看都像是二十岁不到,恐怕比这里的学生大不了几岁。她的身材纤细、容貌端正,有着一双蓝色的大眼睛,还有金色的直发。
“喂……不会吧……?看起来简直像是河对岸的人耶……”
维达的同学在一旁喃喃说道。这一带鲜少有金发碧眼的居民,大多是浅褐色或黑色的头发,眼睛也多为灰、褐或绿色。金发碧眼的人只限于寒冷地区,在洛克榭则是大陆东北方的一小部分区域而已。
据说在斯贝伊尔只有住在北方的首都斯福列史拓斯一带的居民,才有金发碧眼。
她弹了弹夹克上的灰,撩出塞在衣领下的头发。溜溜的长发还没及腰,在颈后扎成一束。
“不、不过,既然是我们的空军,应该就不是敌兵了嘛,是吧?”
同学正这么说时,便见她望向维达。她把飞行帽放在旅行包上,大步走过来。
一年级生们默默地让出路来,老师则眼巴巴地看着她走过眼前,一时也错失了跟她交谈的机会。同学扯了扯维达的袖子问:“我没有怎样吧?我刚刚是不是说了什么失礼的话?她不会开枪杀我吧?”
语气听起来很惶恐。
然而,她却不是走向那名同学,而是看着维达,走到他面前停下。维达只比她高一点点。同学放开了维达的袖子,逃也似的退后几步。
维达也打量着她。只见她慢慢眯起眼睛——
“好久不见了,维达。你好吗?”
说话的语气十分温和。
“希尔?”
维达问道。
“这还用说。”
她,希尔.威汀顿笑着点点头。
随即换上一副没好气的脸色瞪了维达一眼。
“不然还会是谁呀?维达。”
捉妖学院和其他高等学校一样,采全体住宿制。
不同的是,这所学校的宿舍并不在校区内,而是在距离十五公里以外的马卡尼戊镇上。学校创立之际,镇民们担心改镇无法因此繁荣,于是硬提出这项主张,所以学生们每天搭乘镇营巴士公司的校车上下学。
在正常学期间,巴士从早到晚定期发车,班次非常频繁;到了假期时,就只有辅导课的时段才有班车,而且等到课辅期间结束后就没有了。
假期中仍留在宿舍的学生及教职员,可以跟学校租借脚踏车或吉普车权充交通工具。当然,边车也不是任何人都有资格租借,必须是二年级以上,成绩不能太差,还要修完驾驶讲习的人才可以。
从学校往南走四公里左右,有一座湖与一片湿地。
中央山脉所涌出的地下水使草原中的一处大洼地形成湖泊,四周就成了湿地。
希尔和维达站在一座能够饱览湿地全貌的小丘陵上。维达在衬衫外罩了一件夏季薄外套,希尔则换上了方便行动的长裤及厚衬衫。
“对对,这里就对了。从上面看真的好漂亮。”
希尔望着脚下的景色说,然后转向维达:
“你常来吗?”
维达摇摇头。
“很少来。可能是太近了。”
两人的身后停着一辆借自学校的边车。
边车是由摩托车改装。摩托车上前后都有座位,右侧多了一具边车;边车只有简单的座位和扶手,车身绘有教育省的徽章,表示为学校财产,还有一排大大的编号。
“我吓一跳耶……没想到你会突然跑来。” 维达说道。
知道这位少女飞官是维达的朋友之后,同学和老师就毫无顾忌地开问了,维达只好随便搪塞几句以求脱身,趁着艾莉森去保健室换衣服的空档,借了一辆边车,然后赶快逃出学校。
“会吗?我信上不是写了放暑假时会去找你吗?你自己还不是说反正没地方可去,暑假几乎都会待在宿舍的。校外人士可以住吧?”
“话是没错啦!虽然你也可以住在宿舍,可是我没想到你会搭空军的飞机来……我还以为你会搭火车来,想说先等收到电报后,再去车站接你呢。那架飞机是?”
“是军方特别为了执勤表现优秀的我,所特别安排的座机。——这样说你信吗?”
“当然不信。”
“……我信上有写吧?说我进了运送飞机的部队。”
“嗯,那是去年秋天的事了。”
“然后我们接到一个任务,就是要把那架新出厂的练习机从工厂开到基纳尼去。我一看到会飞经内特,心想:‘这趟顺风车不搭不是白不搭吗?’于是我马上请了假——”
“原来如此。然后请人家载你到这儿来。”
“其实严格来说,应该说是我开到这里来的。不过天候不佳,晚了两天。”
“艾莉森,你真的开着那个飞上天了……好厉害哦。”
“刚才那一段贴着校舍俯冲的,我操纵得很棒吧?跟我同机的中尉还叫我别那样做呢。”
“我就知道。”
“……这话什么意思?”
艾莉森像是故作嗔怒状,随即恢复语气:“--最近过得怎样?维达。”
“还好啦,还是一样去上学。现在正值放假时期,我就在图书室看看书,过得挺悠哉的。--森你呢?”
“我也跟你一样过得还算可以……其实算是差强人意。现在几乎每天都能飞,好玩是好玩,不过他们怎么样就是不肯让我开战斗机。”
“你之前信上不是写说开过了吗?”
“嗯,那次是为了运送才开了一下下而已,其实是我在炫耀啦。我要说的是,我求了好多次,军方就是不肯把我转调到战斗机部队去。一天到晚说什么‘你太年轻了’、‘你是女性’之类无聊的理由。”
“哦……这样啊。”
维达这么说时,正好有一只水鸟在水面上助跑,然后起飞。两人一同看完这一幕,随后不经意地望向对方。
“……”
“……”
静默了好一会儿,两人就那么杵在那里。
终于,艾莉森语带怒意的说:
“干嘛?半年没见耶,你话要说吗?”
“呃,不是……那你过得怎么样?”
维达反问她。
“……这个嘛……艾莉森也无言以对。她的眼神游移了一会儿——
“对了!有件好玩的事情。之前我就想等见面时再跟你说的。”
她一脸开心,朝维达大剌剌地伸出食指说道:
“告诉你,我收到情书了!”
“……哦。”
“什么,‘哦’?就这样?”
艾莉森给了他一个白眼。
“不是啦!哎……”
这次换维达眼神游移了。
“不管了,反正很好玩,我就是要讲给你听。你知道吗?写情书给我的,是河对岸的人。”
听到“河对岸”这三个字,维达惊讶地看着艾莉森。艾莉森则兴冲冲地看着维达,两人眼一对。
“……为什么?”
维达露出前所未有的认真表情。
“半个多月前,洛克榭空军跟对面的办了一次共同救难演习,你知道吗?”
维达点点头。
“我在广播里听到,报纸也有报导。报上还写说两军在同一个场所做事情,头一次没出过人命之类的,写得很讽刺。”
“对,那是用水上飞机去救援遇难船只的演习。就在路妥尼河最宽的那一段,也就是缓冲地带的那个小岛上进行。
表面上说是因为近来依渔业协议出河作业的渔船数量增加,要制定‘若有紧急救难行动时,不致引发战斗的联络方式和紧急讯号的判定与规则,但其实双方不过都是在设法让自己的飞行员在紧急迫降时能得到救援而已。
不过,人家说蜜月期嘛,所以演习还是进行了。我们部队要派几个人去运送机体,我可是死命拜托才得到这项任务。虽然上头的人说应该要挑言行谨慎的飞行员去。
总之,就在那个时候,有一名斯贝伊尔空军的年轻少尉,用很破的洛克榭语跟我说话啦。”
“然后呢?”
“他说的第一句话是这样的:‘你好。请问你是不是罗茨梅兹上校的女儿?’——对了,罗茨梅兹上校就是我们的指挥官。听说他把那次的演习当做是渡假,把家人都带到那附近的小镇去玩了。我一听有点不高兴,就半唬他说:‘不,我是飞行员’。”
“结果呢?”
“结果对方大大的惊讶,先是跟我道歉,然后就请我喝茶啦。说是这么说,也只是光天化日之下摆几张桌子椅子的那种喝茶。”
“然后呢?”
“也想说好玩嘛,所以就跟他去了,对面的士兵每个人都在看我,超夸张的。我们聊一些飞机的事,聊得还满起劲的——之后我们就没再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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