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这种东西,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多一个耳朵总会多一个江湖,就像小二嘴里卖的酒一样,苦辣酸甜,总是不一样。
朱煜小时候最喜欢的事儿只不过就是刘红玉偷摸的从宫外带回来些零食儿或者冒着热气的肘子蹄子了,宫里不知岁月,甚至岁月都是皇帝一人说的算的,皇帝说今儿个是霜降,那今儿个一定不是立春,可能因为见过的冷脸和听过了污言秽语多了些,朱煜比谁都明白,在这朱红色的宫墙之内,只有等你吃饱了穿暖了,不再需要别人给你带来热食,送来暖衣,才会有人真的效忠你,真的愿意为你去死。
那可是死士,话本里每一个大侠或者王公贵族身后必定会有死士,为了某个人无所不能却绝不后退,忠心耿耿没有半点反意。
“只瞧那人黑衣黑袍,以黑布蒙面,月光下只有那把刀是泛着光的。”
“这可怎么跑?这又能如何跑?四周稀稀拉拉的绝对不会是风声,眨眼间叮当一时刀鸣剑响,伴着漫天飞蝗般的箭雨,死士居然丝毫没有后退之意,他们纵深上前便是手起刀落,干净利落的取下一颗又一颗人头,竟比那弓箭还要快,他们踏过墙头的时候弓弦刚刚拉开,可箭射出去那一刻他们居然已经取下敌手的头颅!”
“啧啧.......”
朱煜不晓得是赞叹还是惊叹,虽然这两个词并没有什么区别,但是朱德贵明白一点。
小二给的茶实在是太干涩了。
“陛.....主子,这茶是不是太涩了?”朱德贵虽然是坐在朱煜身旁的,但是他佝偻着腰,还是一副奴才的样子。
“色?”朱煜愣了一下:
“这茶水的颜色挺清亮的。”
“主子......奴才不是.....”
“哎。”朱煜一伸手,示意朱德贵不要再说下去了。
“甭说是不是入乡随俗了,出了紫禁城,当然尝不到紫禁城的茶水,喝一些破茶劣水也是好的......”
“天底下那么多水,哪份泉井浇不了地?”
朱煜倒是一份无所谓的模样。
“主子仁厚,是奴才失言了。”朱德贵一副道歉的模样,却不知道在这拥挤的茶馆里,有多少人因为他先前的那句话白了脸,不自主的瞟了一眼这面白无须却满脸褶子的老奴才,心底里还有些惊异:这到底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娈童,这么老了还被留在府上?
“什么仁厚.......”朱煜听着朱德贵的吹捧,冷不丁的笑了一声:
“仁厚仁厚,仁爱宽厚,喝人家茶给人家钱,怎么到你嘴里,就变成仁厚了?”
他这话刚落,就听得说书先生将手中折扇扑腾一下合上,摆在胸前正口,右手做握剑状,还煞有其事的来回比划两下子,嘴里止不住的一个劲伴奏。
“哇呀呀呀有!呔!兀那贼人!光天化日之下其实尔等行凶作恶之地!”
说罢,扇子腾腾两下,然后砰的一声使劲甩开。
“那来者,也不多说,连剑都不出鞘,如鹫鹰啄兔,一阵逆风快走,瞧那羽箭连他的衣角都触摸不到,腾挪斗转左冲又突,眨眼间那死士竟然有两三个人活生生被取下了项上人头!”
“刚才还说黑天呢.....眨眼又光天化日了。”
朱煜从小二那里淘弄了一把瓜子儿,扔给朱德贵几个,朱德贵还感激涕零的接了过去,恭敬的揣在怀里。
“给你瓜子是让你嗑的,不是让你供着去的。”
“你又没个祖宗,你供谁去啊?”说着朱煜又扔过两三个瓜子。
“奴才的祖宗就是主子您啊。”朱德贵说着,装模作样的又要将瓜子送进怀里。
“本祖宗让你嗑。”
“唉!祖宗您说啥就是啥!”说罢,朱德贵将怀里的瓜子都掏出来,摆在桌子上,一个个数着,数完了这才一个个嗑。
“祖宗,您正好给奴才六个!六六大顺!”
“你嗑完一个就五个了,顺不起来了。”朱煜倒是不吃这一套。
他说罢,将自己手里的那把瓜子儿往朱德贵面前还剩下的那把瓜子儿上一倒。
“不嗑了,全是瘪的。”
朱煜一脸嫌弃。
“这说书的也忒不讲究了,顶着个月亮还大言不惭的说光天化日。”
“还有那箭雨,谁躲得开啊?”
“不靠谱,太不靠谱了。”
朱煜从桌角上抹着手指头沾着的炭黑,反正抹完心里不慌,两手就往袖子里一塞。
他嘀嘀咕咕说完这阵儿,仿佛只是过过嘴瘾,到头来还是听得津津有味的。
“这位公子,您这话才叫真不讲究。”
朱煜这儿不放在心上,倒是有人觉着朱煜不讲究起来。
朱煜回身一看,看见一位面似三四十岁的中年人,衣着说不上是多富贵,可有闲心来茶馆吃茶听书的人家又绝对不是穷人家。
“嘿!有你说话的地儿吗?”恶狗总是先着主子咬人,而不是等主子喊它咬人的时候再咬人,所以朱德贵必须得先把挨骂的活给拦下来,运气好还能给主子博得一个宽以待人的名声。
“哎,怎么说话呢?”果然,朱煜狠狠的瞪了朱德贵一眼,朱德贵也顺势做委屈里还带着不服的模样,坐在一旁不说话了。
“这位爷,得罪了,是在下治下不严。”
朱煜并没有起身,他坐在椅子上,抱拳向中年人说道。
中年人一瞧着朱煜的动作,心里也明白了几分,这怕不是什么侯爷家无事跑出来溜达湾的小公子,人家能给他说句得罪已经是非常给他面子了。
“这位公子,在下不敢当,也是在下出言不逊,您的仆人克忠职守,您也不必过于训斥........还是在下出言不逊,您别放在心上。”
原本的话实在是有些过界了,中年人也是个明白人,别人家怎样训斥家奴不是外人能够指点的,既然人家给了你面子,你也不能做蹬鼻子上脸的事儿。
“您言重了,这确实是在下手底的奴才不经事儿,不过在下倒是想知道,您说在下话不讲究,到底是何处不讲究啊?”
“粗言鄙语,您别放在心上,还是听书吧。”
中年人一副陪着笑的模样,他说罢,脸一转,装作听书去了。
“哎,您还是说吧。”朱煜离着中年人不过一步的距离,他提着凳子,便向中年人身旁挪了一步。
“在下有个小脾气,总觉得,话不说完,心里不踏实。”他顺手也将茶壶提了过来,往中年人茶杯里倒满了茶。
中年人注视着茶杯,心里琢磨了阵儿,想着到底是祸从口出。
“既然公子您给在下到了这杯茶,在下也就必须还了您的情了。”
“其实也没什么不讲究的,只是......”中年人说着,他指向说书先生。
“在下颇为喜欢这位说书人,觉得他口齿伶俐,口技略优,公子您那句话,有点折了这位说书人的面子,再者.........”
“再者,年轻时我也算是走南闯北过的人,明白都是靠着一张嘴讨饭吃,在京城混日子都不容易,今儿若是有个人听了您的话,那这说书人就会少了一位看客的铜钱,可能明个就吃不上一顿饱饭。”
“在下也尝过那些日子,后来命好,有了些钱财,能在京城站住脚跟,虽然不说是大富大贵,喝些酒吃些肉的钱还是有的......”
“我观公子您衣冠虽然是素绸,但是确是上等的绸缎,纵然没什么颜色,在京城起码也得一匹十两以上,就算是大户人家,有时也用这素绸做银钱交易之用。”说罢,中年人端起茶杯,一口饮尽。
“您肯跟在下说话,是瞧得起在下,在下承情本不该说这些话,但是性情所致,不知公子您是否能承让一些?”
朱煜听得有些深思,便随口说的:“您尽管开口。”
“您身在富贵,如同生如昆仑之巅上的众神仙,终究是不吃五谷,不分春秋的。”
“看的太高了,是吗?”朱煜仿佛笑了一样,他轻声说道。
“您说,没人躲得过箭雨,能躲得过箭雨的人都是假的,那天上的神仙也是假的了?”
“谁知道呢......虽然有听过别人见神仙,可到头来还不是自己一生都没见到过?都是道听途说。”
“可您见过皇上吗?”
朱煜一愣,他猛地回头,却发现中年人一脸坦然的模样。
“人人都说皇上喜好玩闹,听信奸佞,才禁了余尚书的官职,殊不知余尚书入刑部,几年翻倒陈年旧案无数。”
“可咱们谁都没见过皇上,还不都是道听途说吗?”
“咳..........啊..........”
朱煜没有多答话,却支吾了一声。
“说的多了些,您也见谅。”
“无妨,并无妨。”朱煜摆摆手。
“您大度。”
“这有什么大度不大度的......年轻人听听长辈的教诲,也是应该。”
“圣人不是说了吗,三人行必有我师。”
‘“使不得使不得,您可抬举我了。”
“其实说来,也不知您是在京城做些什么的。”
中年人一听,眼睛一亮,而脸上却并没有什么变化。
“哎,只是些小生意,开了家布匹庄子,靠着家妻手段好,在下也尽心打理,过过日子,有些闲钱。”
“那还是要恭喜您了,有娶贤妻,贤妻胜过家财万贯,也是这话本里说道。”
“嘿!您这话......”中年人面上一乐,可转过头却没了这面色。
“光顾着给您讲大道理,却忘了自己是个没道理的人......惭愧,真是惭愧。”
“您这.......从何说起?”
“身正不怕影子歪,可身子歪影子也正不了,不怕您笑话,在下有些闲钱就色欲上头,忘了家里糟糠妻深苦.......”
“您.....把她休了?”
“休?休不得啊,在下有何自个休她?只是看家妻年老色衰,又一时上头,纳了一房姬妾......”
“说来,真对不起她。害的她面色苦,却要强做和颜悦色。”
“那这简单,您退了那房妾不就行了?”
“您这......唉,人命又岂能儿戏?姑娘家连清白都给了我,我若是退了,不是害了一条命吗?”
“进退维谷啊.....进退维谷也是自找的。”
中年人话刚说完,就听见前面说书人铜锣一敲,大喝一声:“腌臜泼皮!真晓得江湖无人?论那帮奸佞阉狗妄图作祟天地?”
“日月浩浩,煌煌人间,无论你哪路妖魔鬼怪,都休得放肆!”
说罢,再一敲铜锣,叮当一声,就讲完一段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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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下午三四点就想写的,一直拖到现在,真是懒癌晚期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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