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屋子里原是一片寂静,也应是寂静。
大半夜的,不在屋里好好睡觉,有哪个缺心眼的会顶着宵禁出去逛游?
只是这寂静实在是忒不讲究了些,混着屋里的臭屎味儿,就把血的锈味给消磨了下去。
萧如晖心知那两根手指好歹算是保不住了,这以后棍子也可能就耍得不会那么灵活了,可一个指头夹了两根筷子,萧如晖心里还是打赌,好歹别让这俩指头掉了,弄个鸡爪子手让人看着笑话。
可总的来说,就他那浑身上下的伤,还可能断了些肋骨,他如今算是再也站不住了,噗通一声跌坐在椅子上,费力的喘息着。
薛刚烈就站在萧如晖的身后,他不确定这个脏兮兮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来头,就凭刚才短暂的过手,在身负重伤的情况下,依然能从他全力钳制的双手中逃了出来,想来这人可能不在他身手之下。
既然不在薛刚烈的身手之下,那么想来薛刚烈也就不可能一瞬间就制服这个脏成球的人。
“这事儿不地道,小老爷。”萧如晖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给别人五百两,却只是给我五十两,小老爷。都是干一个活计的,这么做讲究吗?”
“五十两不行,我得要五百两。”
“我可以给你五百两。”一夜之间骤然闷生两堵气,余归海此时的滋味并不好受,他略微有些喘不上气来。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这样才能将更多的精力埋在喉咙上,免得自己突然一口气喘不过来,再憋过去。
这种怪病他已经很长时间都没有犯过了,可这么些年顺风顺水,突然一下冲了心头,好似这种旧疾又要卷土重来一般。
“嗯?我说要就给了?”
“早知道我该多要一百两,我一只手都废了。”没想到要钱居然要的这么勤快,萧如晖眼睛一亮,张嘴就漫天要价。
“可以.....多给你一百两。”余归海背对着他,右手轻轻的捶着自己的胸口。
“那我又断了几根肋骨,这个找大夫接骨头的钱.....”
“再给你五十两.......”
“杀了人官府肯定会......”
“........”萧如晖刚说完,就瞅着他那位小老爷阴沉着脸,缓缓的转过身来,而他身后又响起一声“噼啪”样的声音。
看来他身后的那位大块头正捏着拳头,等什么时候小老爷一声令下,照着他脑袋就是一拳。
“得,我自己跑,自己跑还不行吗?”
萧如晖咬着牙,瞅着小老爷的意思,指不定这多要来的一百五十两银子就不给了。
牛逼啊,到头来自己连一点讨价还价的地位都没有.......
“轮到我问你了吧?”余归海浑身上下仿佛都在冒着冷气儿,他的声音又是那么轻,不仔细着听的话可能就会漏下两三个字儿。
“您.....您说。”萧如晖见状,就是一个哆嗦。
“我让你杀的人,死了吗?”
“应......应该死了吧....”
“应该死了?”余归海眯着眼睛。
“什么叫应该死了?”
“我.....我刚要杀他的时候他就已经被下药了,不过他中了杀我的那个人一刀,想来也活不成了。”
说到这儿,萧如晖忽然想起来些事儿,嘴里就有了底气。
“杀你的人?我是让你去杀人,怎么回来就成了你被人杀了?”
“你该不会.......”
“嘿!小老爷!”底气到这儿就显得充足,萧如晖脑袋一抬,整个人的精气神仿佛都被下了一剂猛药似的,横了起来。
“您这话说的就不讲究了!您只雇了我一个就算了,雇了黑罗刹的人还雇我干嘛?”
“结果你雇来的俩黑罗刹杀手,见着我就砍,要不是老子手脚麻利,可能这手脚就要被那个土地主的床前给卸掉了!”
“........”也不是萧如晖这一声儿吼,能吼的余归海发愣,而是他听到了些奇怪的事儿,一时间脑袋里没转过来。
“.........你说什么?”
“我说,你要是雇了黑罗刹的杀手就用不到在雇我了,雇我干什么?你........”说到这儿,萧如晖脑袋里突然蹦出来个想法,他眨么着眼睛,好多的话似乎都从舌头根上给憋了回去。
突然!他摊在椅子上的身子像跟拉弯了箭的弓弦一样,整个人腾的一下就蹦了出去,朝着不远处的大门就跑。
“薛先生!把他给我抓回来!”余归海抄起桌子上的镇纸就朝着萧如晖砸了过去,而薛刚烈上来一个健步,别看他这个人壮实的又高又大,可动起手来却丝毫不含糊。
而萧如晖却身上满是暗伤,实力更是大打折扣,他只能眼瞅着薛刚烈分毫见蹿到了他面前,而他自己却不能跑的更快一些。
明明那扇大门就在在面前还不到一丈的地方.......
萧如晖不含糊,他觉得自己此时如果不跑,那可能就会永远都跑不出去了,所以他丝毫不惧面前黑漆的薛刚烈,完全就是换命般的打法,唯一使得上力气的右手朝着薛刚烈的脖子就揍了过去,结果.......
结果被薛刚烈一个顺势,直接掰住了手腕,然后将他的右臂往后背一抻。
得,左手还使不上力气,右臂直接被人给制住了,人家随便动动手指头都能废了你这仅剩下来的右臂。
跑都跑不了。
“小老爷!”萧如晖一声大吼,还带了些个哭腔。
“你这厮是要用五十两银子买我的命啊!”为啥自己就会为了五十两银子活活的把自己给坑了进去!为啥自己会因为贪图能赚得多余的银子而将自己又送回了狼窝?
他妈的贪呐!要了亲命!要了亲命啊!
我怎么才想起来!他为什么要用五十两银子来雇我!他得找个替死鬼!找个在一条街上的百姓面前漏了身手,知道这个乞丐不是个平庸之辈,然后这个替死鬼就这么顺顺当当的成了!
薛刚烈不顾萧如晖的大吼大叫,他知道周围有那么两三个巡夜的小厮,瞅到这种阵势肯定是躲到一边儿去了。
听着乞丐的意思,少爷估计是有些事儿没告诉他。
薛刚烈一撇嘴,腾出来一双手直接就严严实实的将萧如晖的嘴堵住,有仗着体型,老鹰捉小鸡一般的给萧如晖提溜起来,就往屋子里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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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嚎了!”余归海白着脸。
萧如晖腾楞着鼻涕,就不再嚎了。
“反正我活着走不出去了,要下手你就快些吧!”
他倒是弄得和光荣牺牲一般,整个人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半天屁也不放一个。
“我没找过别人,我只找了你一个。”
“嘿!孙子!临死前你还糊弄我呢?”萧如晖抬起头,冲着余归海就骂道。
他骂完了,继续四仰八叉的躺着,而薛刚烈守着门口,眼观鼻鼻观心,余归海瞅着装死的萧如晖,半天不说话。
“.......”屋里又陷入了奇怪的带着臭味的寂静之中,只是多了些吸鼻涕的声音。
“那俩人真不是你找的啊?”
萧如晖突然抬起头,看向余归海问道。
“嗯,不是我找的。”
“..........”就瞧着萧如晖一个鲤鱼打挺,腾的一下就蹦了起来,在旁边的薛刚烈一看就白了脸:
“嘿!你小子又他妈装死?刚才被我那么轻易的就个制服了,结果到现在还留着力气呢?”
薛刚烈心里骂道。
“下回就该直接扭断这混账玩意儿的脖子!”
“我怎么能信你?”萧如晖站起来,还装模作样的对着余归海说道,可薛刚烈却发现他的脚步其实是在慢慢的接近余归海。
薛刚烈一见,他脑袋里立刻绷起了一条线,就等着萧如晖什么时候突然发难,他还能最快速的制住他.....不对,是直接扭断他的脖子。
“你转过去。”余归海突然说道。
“嗯?”萧如晖愣了一下。
“你转过去。”余归海重复道。
“我才不呢,谁知道你会不会背后捅我刀子.......”萧如晖骂骂咧咧的说道,可薛刚烈此时两手直接抓住他的肩膀,将他往后一转。
“这小子是真没力气了........”
薛刚烈心里想到。
“嘿!我告诉你,别看我现在受伤了我也不怕你,你.......”萧如晖还在对薛刚烈放狠话,可他自己得承认,他现在连右手都抬不起来了。
“行了。”薛刚烈说道。
“安生会儿吧。”
“........”萧如晖咽了口唾沫,就不吱声了。
他听着身后叮叮当当的声音,就连薛刚烈都闭上了眼睛,可他一双手还是紧紧的制住了萧如晖。
“行了。”余归海的声音不知何时才响了起来。
萧如晖立马抖掉薛刚烈的一双手,他刚转过身儿来,就看见被余归海送到他面前的一打银票。
“十张十两的,五张一百两的。”
“算是多给你的了。”罢了,也不等萧如晖伸手去接,余归海手一松,就看那银票像树叶子一般,稀稀拉拉的就飘落到地上,萧如晖见状,连忙弯下腰,伸手就捡。
可他刚弯腰,就从他怀里掉落下来一张染着血的宣纸,落在了那沓银票上。
余归海看见那张纸,上面的墨迹还渗出了纸的背面......他刚伸手就要拾起......
“你别抢我银子!”
余归海根本就没有理会萧如晖,他一手将那张宣纸捡起,一边说道:
“跟我说说,要杀你的人.....是什么样子的?”
“黑罗刹的杀手还能说什么样子的.....蒙着个脸看不出来呗.....”
只是那个刀法.......
“.....哦,我知道了。”余归海说道。
“来人!”
“少爷!”这是,门外的小厮回答道。
“带这位爷下去休息......给他找身衣服,在烧点水洗洗澡。”
“是,少爷。”小厮瞟了一眼正忙着数钱的萧如晖,应声说道。
“少爷!少爷!出事儿了!”这时,门房突然跑了过来,看他那慌张的模样,进院儿之前还差点被一块突出来的石头被绊倒了。
余归海见状,他转过头来,对着还呆在一旁的小厮说道:
“快去啊,愣什么?!”
“哎!”罢了,小厮先是在萧如晖耳边叫了两声,可萧如晖还是一点反应没有,光顾着数钱,就那么几张银票,也不知道他到底数了多少遍了。
“少爷,我带他去吧。”
薛刚烈说罢,一把抓住萧如晖的肩膀,又像提小鸡一样的把他给提了出去,丝毫不顾萧如晖的大喊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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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没你事儿了,你先出去吧。”薛刚烈将萧如晖给带走了,空留下不知还有何事的小厮站在一旁。
直到余归海对他说完,他才动弹一下,弯着腰,退出门去。
“什么事儿,你说吧。”余归海深吸一口气,疲惫的坐回椅子上,一手打开那张还带着血的宣纸,对门房说道。
“少爷,刚才应天府上的衙役过来了,他说巷口侯府失火了,火势非常大,他要我跟少爷说一声:府尹大人要您小心一些,别让自己的府邸也走了火。”
“.........”
“知道了,你去吧.....路上碰见小厮丫鬟的,嘱咐他们一声。”
“哎.....小的去了。”说罢,门房便转身离开了。
“唉........你们这是要开始洗地儿了吗?”
“少爷,我回来了。”这时,薛刚烈推开门,走了进来。
“薛先生。”
“帮小子一个忙....”
“少爷.....有事儿您就说。”
“......”余归海沉默着,他将桌上那封已经用蜡油封好的信件拆开,将信拿了出来。
“您带来多少人?”
“不多,也就十五六个。”
“找几个伶俐腿脚快的,将这封信再抄几份儿,送出去。”
“送给谁?”
“.......抄......四份儿好了.....”余归海一手敲着桌子,低声说道。
刚说罢了,突然一声闷雷从天而降,仿佛要劈开这屋顶一般,陡然炸裂。
霎时间,窗外一片惨白。
看样子,是一场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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