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从天上来,九曲十八弯,如何走,没人拦着你。
是吗?忽然想起梦里,听见过一句话:身不由己,己又岂能由心?
将军说话的声音真的好像刀切开里脊时的那一声,对于一名厨子来说,虽然最美的不过是滚油下肉,离开肉的手指还沾着油脂。
所以丁厨子切了这么多年的肉了,还是喜欢第一刀将要下去时的感觉。
感觉着肉的纹理,让他成为了一代大厨,只是没名气的大厨。
生在北京光禄寺,死在南方源溪镇。
厨子姓丁,是当年光禄寺首屈一指的大厨,想来这么多年过去了,几乎都忘了他原先的名字,只知道尊称他一声:庖丁。
“嘿.....将军当年就说我是个练武的奇才。”
庖丁有了白胡子,也有了指甲盖大的老年斑。
“可是太阳晒着的滋味到底是没有炉火烤着的滋味暖和,一个淡而无味,一个苦辣酸甜,我这个人啊,怕嘴淡,嘴淡的时候喝着水都觉得恶心,总想弄根腌萝卜条什么的含在嘴里。”
“不嚼,就是含着,含的萝卜没了味,我又能腌上一大缸萝卜。”
“那年头,当官的那些大人老爷们,都不爱吃我的饭,但是碍着皇上的面子,没人敢说。”
“特娘的皇上都觉得香他们哪里敢一个屁?”
“我是光禄寺的厨子,只管将皇上伺候好了,谁管着那些个这个尚书那个阁老?”
“就这么着,我也在光禄寺挨着好些年头,当年年初下大雪的时候,手脚不麻利,一不小心打翻了给皇后娘娘熬的粥。”
“也许是...呃......皇后娘娘于心不忍?看我这么老了,也觉着我没几年好活头了,也没罚我,让我收拾收拾出宫去了。”
“临走还给了我一百两银子,让我养老去。”
说起这儿,丁厨子还特意“啧啧”了两声,只是他那双老眼倒是盯着陶白不放。
陶白白没想着看他的眼睛,她自己的盘算着怎么着能让大门别再总也让人踹倒在地上。
“可谁想到我能活这么久啊?”
“大上个月我听说侯爷您跑到这儿来了,我就琢磨着,来着儿投奔您来。”
丁厨子一边说着,一边不自觉的瞎晃荡双手。
“行啊,正好我这儿缺个主厨。”
说罢,陶白看着丁厨子:
“那是你孙子啊?”
丁厨子下意识的攥紧了站在一旁的孩子的手。
“啊......这是我孙子。”
“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成的家。”
“这........我就一厨子。”
“什么时候成的家......侯爷您怎么会知道,小事儿......小事儿。”
“我也没见过你的儿子。”
“唉........”
想起他儿子,丁厨子伸手狠狠的揉了揉他那张面饼似的老脸。
“都是命,一场风寒回去就倒了,请了四五个大夫也没治过来。”
说起这事儿来,丁厨子就像是要哭出来一样,宽大的袖子就往脸上糊着。
倒是那孩子,呆呆傻傻的,给他杯水也不知道喝,也许是瞅着杯子上那只仙鹤看着喜庆,入了这孩子的眼,也不顾杯里还冒着热气的水,就那么横了过来,水洒了他一鞋,湿透了鞋面子。
“结果这娃当夜也着了寒,烧内火烧了四五天,好不容易才捡回一条命来。”
“可结果倒好,烧傻了脑袋。”
说到这儿,陶白白不自觉的用手指尖顶着脑袋。
丁厨子见样,连忙一手夺下孩子手中的茶杯放到一边,两手钳着孩子的双臂。
那孩子可挣脱不了丁厨子这一双强有力的大手,他只能费劲的转过头去,两眼盯着茶杯上的仙鹤,嘴角微微的张开,还流出了口水。
“看来......你是怕一百两银子无法在你老死之后保着这个孩子一辈子。”
“那你大可不必来找我啊,随便找个大点的餐馆客栈,凭你的手艺当上什么大厨,也能吧?”
陶白白说着,伸手拿起那个沿口还有茶叶末的茶杯,攥在手心里。
她离着那个孩子很近。
孩子死死的盯着陶白白手里的茶杯,还时不时的发出奇怪的叫声:
“嘎....咕.....嘎.....咕....”
“给....我......给.....我....”
孩子越喊声音越清楚,他渐渐的试图挣开丁厨子的双手,整个人儿像疯了一样的扭动着,一边挣扎还一边大喊:
“给我!给我!你把我的仙鹤还给我!”
丁厨子腾地一下蹦了起来,大手猛地就盖住了孩子满是口水的嘴。
“侯爷......孩子不懂事儿,侯爷还请宽恕则个!”
陶白白冷着个脸,一言不发,就看着一老一小从她面前不停的折腾。
“娃!”
丁厨子急了眼,嘴巴堵在孩子耳边就喊道:
“别跟爷爷闹了!仙鹤死了!仙鹤死了!”
“早就死了!”
那孩子两个眼睛瞪得滴流圆,他好似被丁厨子吼住了舌头,一点声儿都不发,口水顺着他嘴角就不停的往下流。
就好像那得了僵尸病的人一般,整个都是个假的。
头是假的,手是假的,身子是假的,连活着的命都是假的。
从根上,人早就死了。
魂都不剩。
丁厨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他一边想磕头,一边还死死的钳着孩子的双手,正好他脖子很短,弄得是磕也磕不成,跪也跪不好。
“侯爷!”
他佝偻着腰,整个人像是挂在那个孩子身上的老猴子一样。
“我只是个做饭的厨子,好歹命好认识几个字儿,读的懂几篇文章......”
“不指望像后人给鱼玄机立牌坊一样能记上我一笔,却求着侯爷也给我祖孙俩一条活路!”
丁厨子死活挤出几滴眼泪,两手也不再钳着那孩子,这才跪在地上,脑门向下直接就磕出了一个响亮的头。
那孩子见着没有那双大手的钳制,他猛地跑到陶白白面前,愣是从陶白白手心里将那个茶杯抠了出来。
“这年头的人,膝盖的软得很。”
“也不知道什么人该跪,什么人不该跪。”
“见了当官的要跪,见了有钱的要跪。”
“见了强壮的匪徒要跪,见了能夺他性命的人也要跪。”
“我打心底里,瞧不起这个世界,瞧不起这世上的所有人。”
“管他是街头流浪的乞丐,还是什么狗屁皇帝。”
“什么玉皇大帝,什么如来佛祖。”
那年陶白白才七岁,个子可能还没有一个凳子腿那样高。
她后背被一个地主用割麦子的镰刀砍出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刀痕,她不知道带着那道刀痕跑了多久。
她也没觉着翻开的皮肉有没有腐烂发臭。
“等咱们活着从山里跑出去。”
“咱们......咱们一定要从山里跑出去。”
“我发誓,跪天跪地跪父母,从此不跪任何人....”
五岁的赵元却像个巨人一样托着陶白白滚烫的身子,两个小人儿相互依偎着,躲在还有月光的平南山上。
像两块互相搀扶的石头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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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厨房帮个忙吧,端个盆洗个碗的。”
“你自个儿看着点就好。”
看着那孩子死死的抱着那个茶杯,像条小狗一样缩在跪在地上的丁厨子球一样的身子后面。
陶白白突然觉得自己似乎想起了什么事儿。
“多.....多谢侯爷!多谢侯爷!”
丁厨子不知道是哭是笑,他就光顾着跪在地上磕头。
那孩子一看身旁的老人跪在地上,他就学着老人跪在地上,两手还攥着茶杯,脑门朝着地上就磕了过去。
结果丁厨子眼尖,两手直接就顶到了那孩子的脑门子上,没让他磕下头去。
他额头上全是豆大的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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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像记着,皇后宫里不就是养着一只仙鹤呢吗。”
“说道好像你进过皇后寝宫一样。”
钱打铁一撇嘴:
“我是听别人说道,嘿!算了!爱有没有吧!”
“皇后的寝宫后面,确实养着一只仙鹤。”
“皇后她那个儿子,好像还挺喜欢仙鹤的。”
“嘿!”
钱打铁闻言,一拍大腿。
“我就说怎么这么熟悉呢!”
“鹤娘子嘛!他蓝家的鹤娘子嘛!”
“什么鹤娘子?”
“皇后未出阁之前,就自称是鹤娘子,可谁想到太子妃居然是蓝家这个根本不受宠的嫡女,据说圣旨下完的那晚整个皇后的闺名都传遍整个京城了,就连太子妃几岁尿过床的事儿都被挖出来了,更何况是一个小丫头当年自以为侠骨豪情的给自己去了个诨名这种事儿呢?”
“.......”
钱打铁灌了自己一口酒,他却看着她一言不发,呆呆的坐在柜台后面。
“咋了?”
“小时候侠骨豪情的事儿...怎么忘得了呢?”
说完,姚白轻轻的揉揉眼睛。
“睡吧,天都晚了。”
“店里来了个光禄寺的厨子,明天写个告示贴出去,让大家伙儿都知道。”
“你就不怕他们吃不惯北方的菜?”
“.......”
姚白转过身,她看见钱打铁翘着二郎腿,眯着眼睛,手里拎着一壶酒,看着壶面上的泥土就知道,他又去挖了倒霉人家的藏酒。
“我的口味从来就没变过,我吃盐一直都很重。”
姚白说罢,轻轻拎起裙角上楼睡觉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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