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骂人,人不回,人就如听不见一般走远了。
“......”
绝道人算是走远了,姚白的指甲扎在肉里,活生生的从掌心扎出几道子红印子。
“.....这吃霸王餐,自从客栈开门来还是第一次哈......”
姚白便递过手帕去,钱打铁手稍有些颤抖的朝着手帕伸了过去。
“哈......”
指尖轻触到柔软的手帕边,钱打铁才发现自己的手居然止不住的抖着。
他笑出了声,小小的声音,好像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听得到才对。
“把头上的汗擦擦吧,这天气虽说清爽,可是到了半夜到底是凉了些,别染了寒病。”
“我.....出汗了吗?”
手里紧捏着手帕,钱打铁一字一顿的问道。
“自己擦擦便知道了。”
“你刚才,笑什么?”
狠狠的在额头上抹了下,帕子就湿了一块,钱打铁盯着帕子上那一块水渍,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他呆着,姚白也就先不理他了,她走进柜台去,有心无意的翻着账本。
“也....没笑什么。”
钱打铁来了话。
“笑自己,无眼不识泰山....笑自己,胆小吓出了冷汗?”那最后一个“汗”字说的好像在问自己一样。
“害怕又不是什么坏事......我还怕蛇呢。”
笔头吸满了浑厚的墨汁,却一不小心滴落到账本暗黄色的牛皮纸封面上。
“毕竟是绝道人,这名号说出去怕是比锦衣卫或者东厂番子还要令人怕上一点。”
“是啊.....见笑者绝,见悲者绝,见喜者绝,见怒者绝....惹到他绝道人的人,死的死,命大跑了的也残了,这么才得了个绝的名号。”
“他妈的......怎么就没认出这么个煞神.....”
几乎是将他黝黑色的脸完完全全的搓了一顿,手帕像是掉到了泥潭子里过一样。
“别给我了,你该洗洗澡了。”
姚白嫌弃的瞪了钱打铁一眼。
“甭瞪我,掌柜的,你这回麻烦事怕是也不少了。”
“我能有什么麻烦事,你别没事就来编排我。”姚白头都没抬。
“掌柜的,这吃霸王餐的,有一回就有第二回,今天这绝道人来了,吃了你一顿霸王餐,那指不定哪天再来个叶小鱼叶前辈,又吃了你一顿霸王餐,你不在店里的时候再来个张三李四王二麻子.....”
“那你是个干嘛的?”
“呦,掌柜的,老钱我就是个说书的,靠嘴吃饭。”
钱打铁说着,拍了一下嘴。
“又没个几下子,对付对付小毛贼好行,这叶前辈这种级别的人基本上动动手指就能弄死我。”
“我死了没事,主要是这吃霸王餐的人一多了啊,掌柜的您呐就挣不到钱了......”
“那这好办,你去把绝道人欠下来的饭钱给要回来吧。”
“得了吧,好不容易送走了那个瘟神,我还要凑到他脸上去?”
钱打铁不只是脸上,心里一百个不情愿。
“你连无惧剑都敢接,要点饭钱又算个啥?”
“........”
钱打铁好像想起来什么事一般,悄没声的说:
“我,根本没碰到过无惧剑。”
钱打铁死死的盯着姚白的双眼:
“还有小白,他也没碰到过剑。”
“倒是掌柜的你,明知道那是无惧剑,还敢一手挡过去。”
“这事怕是掌柜的你的麻烦啊.....”
姚白一个字不落的听完了,直接避开钱打铁的双眼,依旧在账本上写写画画。
“是啊,大麻烦。”
“掌柜的,你不怕这绝道人回来找你啊?”
“不怕,就是觉得有些后悔。”
姚白微笑着,对着钱打铁说道。
“后悔替我挡了剑?”
“后悔怎么救了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说罢了,毛笔一扔,姚白施施然的就想上楼去了。
“掌柜的你这话说的可够伤人的了.....哎!楼上客房都满了!”
“满了?”
姚白倚着楼梯。
“即姑娘下山来了,直接把天字号五个房子都订满了。”
“即墨姑娘?她下山来了?”
“当然了,不然是哪个即姑娘啊?”
姚白闻言,倒是笑了笑:
“她们镇海峰什么时候出手这么大方了?五间天字号,五两银子.....”
笑也是笑过了,姚白上了楼,穿过了扇门便没了身影。
钱打铁缩缩着手,从柜台下面拿出他装瓜子的坛子,顺便瞄了一眼墨迹还没干的账本。
“这后院的桃树让你画的够丑了。”
看着账本上七扭八歪的线条,钱打铁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老钱!人呢!咋不接着说书了!这不刚才还品鉴江湖剑客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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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袍汉子扯着嗓子喊道,喊得钱打铁一个瓜子仁刚嗑出来便掉到了地上。
钱打铁连忙拾起瓜子仁,就吹了吹便一口吃了下去。
“咦?刚才那位小公子呢?”
那位出手阔绰的小公子此时却不见了踪影,只剩几个空下来的凳子。
“那位小公子和他的几个护卫都走了。老钱,我说,那位小公子可绝不是平常人,身上的布料好着呢!还有他身边的几个护卫,个顶个的都是好手,身上的煞气吓得的手都抖.....”
灰袍汉子说道。
说罢了,钱打铁将装瓜子的罐子放到他说书的小桌子上,对着灰袍汉子笑嘻嘻的说道:
“我说,刘大人,您老好歹也是个锦衣卫百户,怎么着天天来我们这个小地方听我这个俗人瞎说呢?”
“老钱,瞧瞧你,你这话说的,我锦衣卫百户又怎么了?锦衣卫不是人啊?”
“没有.....草民没那个意思.....”
钱打铁小声的辩解。
“老钱,你是不知道,揪着酒盐县锦衣百户的位子,我是特地找我顶头千户大人讨来的!花了我足足二百两纹银呢!”
灰袍汉子语气夸张的说道。
“我的大人唉!”
钱打铁连忙扯了扯灰袍汉子的衣袖。
“大人,这事可不能乱说啊!”
“怎么就说不得了?这镇子里谁不是个熟人?这还能把我说出去?”
“嘿呦!刘大人这话说的我就不服了啊!”
一个身着深色麻衫的汉子笑道:
“您今儿不把我这酒钱给我结了,明儿我就去金陵城找你们锦衣卫衙门告你去!”
“林豹儿你有胆子你就去,怕是你走出了这源溪镇就得让镇子外面的锦衣卫给直接办了!”
灰袍汉子笑着回敬。
“再说了,这升个官调个职画上点银子,简直都成了衙门里的常事了......”
“还有....”
灰袍汉子凑过来脸说道;
“要不是我花了这二百两银子,老子今年就是副千户了!京城的!”
灰袍汉子得意的说道。
“呦!刘大人,您这儿都要升副千户的了人了,还是京官,干嘛来我们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得了!”
灰袍汉子一挥手。
“你老钱也给我说了半年书了,说句不好听的,兄弟我真没给过你几枚铜子,心里也不怎么好意思的。”
“不好意思你刚才还特么叫我?”
钱打铁心里暗骂道。
“今儿我就来给各位说说吧....也就算是献丑了!不过是刘某人一些琐碎事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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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镇抚司我不敢说,在这北镇抚司,我刘某人可算是个清白的人了!”
“我一个百户,一年的俸禄也不过五六十两,京城米贵茶贵,自己一个人养活我一个老母亲已经剩不下多少的了....”
“可是锦衣卫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这每到抄家的时候啊......给我来杯茶。”
钱打铁赶紧倒上一杯茶来:
“您老接着讲,这锦衣卫里的事情我可真不怎么知道。”
说罢,灰袍汉子一口将满满的一杯茶灌了个干干净净。
“这每到抄家的时候啊,只要是你不多拿,上头也不跟你计较。”
“那时候,我还是京畿一个小旗,有幸,跟着我们皇甫大人去抄家了。”
说道皇甫遥的时候,灰袍汉子语气里满满的尊敬。
“你们知道我跟着皇甫大人抄的谁家不?”
众人连忙摇头。
“刑部尚书余百川!大贪官一个!”
“当时我记得是魁国公唯一的那个嫡孙不知道打死了谁家小娘子,让京兆尹给直接扣下来了。”
“那个京兆尹是个硬骨头,直接把魁国公的嫡孙给打到死牢里了,也不论魁国公怎么着,人家就是不松口。”
“毕竟死刑,还是国公家的孩子,闹得挺大,三司会审,魁国公就去贿赂三司衙门,就光给余百川的拳头大的金元宝就不知道多少个,这都不论什么玉器什么名画....”
“结果这事到最后还是漏了,东厂的人把大理寺卿和左都御史给拿了,我们锦衣卫好说歹说从东厂手底下抢出来刑部尚书余百川这么个人。”
“那年我第一次跟着人去抄家,余百川他家外面看,看不出什么来,好像还挺简谱的样子,一进屋我是傻了,那金子银子,给你镶的满屋子都是!”
“那外面里面简直天壤之别。”
“说实话当时抄家的时候我一个都不敢拿,但是我看别的小旗啊总旗啊,这里扣一块黄金,那边拿一块玉石,监督我们的指挥佥事大人也没说什么,我这还算是有了点胆子,藏了指甲盖那么大的一个珍珠。”
“八百两!那一个珍珠就八百两!没这个珍珠我都没有调职用的这二百两银子....”
说罢了,灰袍汉子叹息数声,却不说了。
“那京官油水这么大.......”钱打铁问道。
“甭说油水大不大!”
灰袍汉子大声说道,打断了钱打铁的话。
“再....给我倒碗酒!”
灰袍汉子低声说道:
“成...那您等着。”
钱打铁说罢,他觉得灰袍汉子的脸色不对。连忙到酒去了。
不一会儿,一碗酒便端到了汉子面前。
灰袍汉子端起碗,一口直接将酒闷下肚子。
“我刘长地,就算是个只会舞刀弄枪的莽夫!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可我他妈的好歹知道明辨是非!”
“是.......我是当了锦衣卫,不仅是为了糊口养活老母亲,也确实贪恋锦衣卫那种权势,那种气势!”
“但是我他妈的还是个堂堂正正不做缺德事的人!”
“你他妈抄家就抄家!唉!”
灰袍汉子重重的一拳砸在桌子上。
“咋....咋的了?大人?酒太糙了?”
钱打铁连声问道。
灰袍汉子没有理他,而是自顾自的说道:
“去年,吏部功考清吏司郎中洪九,不知道犯了什么事,北镇抚司佥事侯引带着我们去抄家,他妈的居然活生生**死了洪九他两个女儿!”
“之前我不知道.....我只以为那些官员的女眷见着我们锦衣卫宁可自尽,我还奇怪呢......他妈的现在明白的,早死早超生......”
“本来这事儿,侯引没参加,只是那几个总旗干的,我当时已经是百户了,我就去侯引告状,结果侯引把我给弄了!就他妈因为那个总旗是他侄儿!他怕我告到同知大人那里去....”
“要不是千户大人保我,让我花了四百两从侯引那里买回命来...我怕是....草.....”
“等到回家,我娘听说是我**死了人家官员的闺女,脑袋直接就往墙上撞,想自杀....”
“我赶紧拦住我娘,然后跪在地上不停的磕头,说不是我做的.....”
“我娘总算是信了...她跟我说,我们刘家,虽然没出个举人,甚至是秀才,可是我们刘家不出小人!”
“唉!不他妈说了!老钱!你接着说你的书!别他妈的再听我这丧气事了!”
刘长地大喊罢了,整个人好像瘫倒凳子上一般。
两个眼睛通红。
好像永远忘不了当年,那两个女孩死的时候,令他责备自己一辈子的眼神一般。
“大人,来碗酒吧。”
钱打铁默默的将酒放到刘长地面前。
刘长地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钱打铁。
“这碗酒算是送你的,汉子喝酒不要钱。”
钱打铁说罢了,铜锣往桌子上面一扣,破折扇一甩。
惊堂木那一声响的真他妈响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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