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ile-83 洞穴中的两人

—— 要塞都市米洛尼亚西南120公里处 某洞穴 ——

在漆黑而深邃的洞穴里，泷月打开了银狼左臂上复合攻盾的能量束放出开关。

作为盾牌利刃的蓝色能量束马上从盾牌外侧的一端射出。

虽然洞穴比起刚才看上去稍微亮了一些，但能量束的蓝色光芒并不足以照亮漆黑的洞穴。相反，在黑暗的包围下，那看上去更像是一束鬼魅的鬼火。

银狼轻轻向下移动左臂，将这束“鬼火”慢慢靠近到干燥的木柴堆上。

数根树枝在刚接触到能量束的瞬间便**脆地切成两半，随后，在树枝切口处的火星马上把干燥树枝点燃。火焰在干燥的木柴堆上迅速蔓延，眨眼间整个木柴堆便都燃烧了起来。

漆黑的洞穴顿时被火光所照亮。

泷月的银狼站了起来远离篝火，背靠在洞穴的岩壁上坐下来说：

“今晚就暂时先在这里休息吧。 ”

这句话出自机动人偶之口，听起来好像有些奇怪。实际上，虽然在机动人偶的躯体内不会感到由肉体带来的疲惫感，但精神上的疲惫却似乎无论如何都无法抑制。

一整天游走在生死的边界线上，这种精神上的疲惫感是泷月在原来的世界始终无法想象和体会到的。

此时，靠在洞穴的另一面岩壁上，与泷月相对而坐的，是利维娅那台身上已经没有任何武装的银狼。

两人都没有靠近到中间去，只是隔着燃烧的篝火，把目光都聚焦到这上面。

与在肉体时不同，通过这副机械身躯并不能感受到外界的温度，因此，对于在机动人偶里的泷月和利维娅来说，生起篝火并不是为了取暖，而仅仅只是出于人对黑暗环境的不适应和与生俱来对光的渴求。

就像是飞蛾扑火的本能一样。

火焰燃烧着干枯的树枝，时不时发出的爆裂声，打破由泷月和利维娅共同构筑的沉默空间。

“刚才，你明明有看到那个男孩在那里的吧？为什么还要开火......？”

看着篝火，泷月率先抛出问题。

“是又怎么样？你这算是在为了一个陌生人来质问我吗？还是说想劝我放弃报仇，队长大人？”

利维娅反问。

“我并没有要质问和责备你的意思，更不打算劝你放弃报仇，只是在报仇的同时，希望你不要再把无辜的人牵扯进去。”

泷月只是平静地回应她的反问。

利维娅沉默了片刻后说：

“我考虑一下吧。”

尽管嘴上是这样说，但她自己的内心其实也明白这个道理。

“那明天有什么打算？我的队长大人。”

希望尽快转移话题的利维娅问。

“我正尝试和尤莉斯殿下取得联系，首先最重要的是尽快和大部队会合。以你的银狼现在的状态，根本不适合战斗。”

从刚才开始，泷月就一直发出联络信号尝试联络尤莉斯，尽管从机动人偶身上完全看不出来。

“话说回来，你的银狼是自己设计改造的吗？”

泷月一边继续尝试联系尤莉斯，一边转变话题问。

“是又怎么样了吗？我可不放心将自己在战场上赖以生存的武器交给别人打理。”

“不，没什么。只是觉得真厉害。”

泷月略带羡慕地说。

“你这是在看不起我吗？”

在利维娅听来，被一个曾经击败自己的人这样称赞，让她感觉就是像是在挑衅一样。

“我没有那个意思，只是单纯佩服你这么年轻就有这技术，真的很厉害。”

虽然泷月的话并无恶意，但这却正正戳中利维娅的痛处。

“再高的技术，调整改造出性能再好的机动人偶，只要还是未能击杀那位‘赤隼’，一切就都毫无意义。”

她的银狼，是作为整备技师的她，赌上自己的骄傲与尊严改造而成的机体，是她所能改造出来的“最好”的机体，然而就算是这样都无法干掉莱奥，这不禁让利维娅对自己的战斗方式和技术产生动摇。

“但仅仅是这样，就已经相当了不起了不是吗？有才能并且能找到适合的位置将它发挥出来的人，真让人羡慕呢。”

泷月的话隐约透露出一丝丝无奈。

——没错，在原来那个世界时“我”就没找到自己应处的位置......

他一边说着一边捡起身边干巴巴的木柴扔进篝火堆中，然后又捡起地上的一根树枝，用手指摁着枝条的一头，在地面上转动起来。

“这话由你的口中说出来可真是伤人。”

利维娅对此并不同意，盯着篝火激动且有点愤怒地继续说：

“说得自己就像是个没有才能的废物一样，可是你不也在战场上发挥着自己的才能吗？自己那战斗的才能。如果你认为这并不算才能的话，那对那些拼命想要活下去却还是战死在战场上的士兵来说，真是最大的侮辱了。”

被利维娅这样一说，泷月此时才意识到一件事：

在原来的世界想要得到的东西，在来到这边的世界以后似乎已经不知不觉掌握在自己手中。

——如果正如她所说，这是我的才能的话，那么或者我应该庆幸自己来到这里，在原来的世界不可能会有机会让我发挥这种才能，而现在在这里我却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

想到这里，泷月停止转动树枝，并把它也扔到篝火中。

——但是万一这里的战争结束，我又是否会一无所有，变回到在原来那个世界时的样子呢......？

虽然“希望战争不要结束。”这种想法很偏离人道，而且在战场上也时时刻刻充满生命危险，但想到这里的泷月切切实实有一瞬间有这种想法。

树枝很快就在火焰中化成灰烬。

正当两人沉默了一阵子，谈话准备告一段落之际，一把模糊不清的声音传到了银狼（屠戮者II型）的通讯系统中。

“罗......”

“......伯......尉。”

声音断断续续，夹杂着大量杂音。

“罗......中尉。”

经过三次呼叫后，模糊的声音终于一点一点开始清晰起来。

通讯系统中的声音，泷月再熟悉不过。

“尤莉斯殿下！是尤莉斯殿下吗！？”

泷月声嘶力竭地进行回应，生怕由于通讯信号不好，对方听不到自己的回应。

听到泷月的呼喊，利维娅一下子便理解了状况，把银狼的头端正起来。

在泷月喊了几声后，对方没了反应，突然沉静了下来。

等过了数秒后，第一句完整而清晰的话终于传了过来。

然而那是一句饱含复杂感情的怒骂：

“罗伯特你个大笨蛋——！！！”

由于泷月没有关掉银狼的公放，尤莉斯响亮的声音顿时响彻了整个洞穴，并在洞穴内回响起来，久久未能散去。

“一声不响离开大部队独自跑到那么远的地方，你还明白自己的立场吗！？你知不知道，你的存在对我和整个洛普西斯帝国军的重要性啊？擅自离队被视作逃兵可是要上军事法庭判刑的！”

面对尤莉斯像连珠炮一样的责备，泷月完全没有丝毫插嘴和反驳的机会。

“对不起，因为得到你‘自行定夺’的行动许可就乱来......”

听到泷月的解释后，尤莉斯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恢复到平常的语速继续说：

“所谓‘自行定夺’，只是限于在高宁海岸那片战场上，我完全没有想到你会离队跑到那么深入的地方去。唉，不过没有跟你说清楚的我也有值得反省的地方。”

泷月松了一口气。毕竟在原来的世界因为沟通上的问题也没有少被上司骂过。

“然后，利维娅少尉现在和你在一起吗？”

尤莉斯的语气突然变得慎重起来。

“是的。我们两人暂时都并无大碍，只是利维娅的银狼身上的武器都用完了，难以继续战斗。”

“人没事就好。我可不想我的直属部下第一场战斗就回不来。”

尽管看不见尤莉斯的脸，但从话语中还是能隐约听出她放下了一块心头大石的感觉。

泷月的银狼抬起头看向洞穴的顶部，问尤莉斯：

“那么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和你们会合？”

“从我这边所追踪到的的机体信号来看，你们应该已经相当接近米洛尼亚，而我这边也即将向米洛尼亚进发，但由于你们所处的位置与我们的进攻行进路线有一定距离，我们也没有闲余时间绕过去接应你们，因此我们会在进入米洛尼亚后再与你们会合。具体地点的坐标已经发过去给你，会合的时间暂定在明天10:00。到时...派...你们...明......”

“尤莉斯殿下！？尤莉斯殿下！？”

泷月不自觉地举起银狼的右手摸向头部。

大概是电波受到干扰的原因，还没等尤莉斯把话说完，泷月的银狼便失去了她的通讯信号，听到的只剩下沙沙的杂音。

此时，虽然利维娅在一边默默地听完两人的对话，但她并没打算对此发表意见，因为银狼举起右手摸头的动作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那家伙的手，难道说......？

利维娅突然驱动银狼站了起来，并一言不发地走到泷月的银狼身旁坐了下来。

“有什么事吗？”

对于利维娅这个突然的举动，泷月并不理解，只是一边说一边看着她坐到自己的身边。

“右手别动。”

然而利维娅也没有对此多作解释，只是用类似命令的语气说，并开始摆弄起银狼（屠戮者II型）右手肩关节的位置。

尽管泷月有着队长的身份，但面对此时格外严肃的利维娅，也只好遵守她的“命令”，停止右手的活动配合她。

一眨眼功夫，利维娅便熟练地将其右肩的装甲拆了下来。

“喂，你真的什么感觉都没有吗？”

利维娅用从银狼拇指和食指前端伸出的小钻头和螺丝刀拆卸右肩甲后向泷月提出疑问。

“？？？”

泷月最初并不理解她这个问题的意思，但被她这样问起后，他又觉得机动人偶的右肩关节活动起来好像确实有些不顺畅。

在利维娅拆卸了肩甲后，又开始一层层地拆解，直到复杂的电子回路和骨架活动机构暴露在外，一切正如她所想。

——果然是活动机构出问题了，但这家伙居然还好像若无其事一样。

尽管还没有仔细检查，但仅凭从外观察，利维娅已经发现机动人偶的肩关节部分有好几个部件出现变形甚至是裂痕，同时电子回路中也不时有少量火花冒出。

“到底是怎样才会弄成这样......”

利维娅不解地轻叹了一口气。

一般情况下，机动人偶在战场上破损都是从外到内，像泷月的银狼这种外部装甲没有明显损坏，但内部骨架却出现破损的情况可以说是相当罕见。

听到利维娅这样说，泷月回想了一下，然后回答：

“大概是为了救那个小孩，扛下掉下来的残骸时弄坏的。”

然而利维娅一言不发，只是专心致志地开始进行修理。

看着她熟练地摆弄起肩膀上一块一块机械部件，泷月想起她最初为自己调试银狼时那张活泼而纯粹的笑脸，不禁说道：

“看你的样子，你根本放不下之前整备员的身份。而你自己，其实也应该已经察觉到，真正适合你自己的到底是什么。现在的你，只不过是用一个自己所能接受的理由去说服自己放弃整备员这个身份，投身到战场而已。”

大概是被泷月说中，又或者只是单纯地不想去面对和思考这个问题，利维娅没有再继续接他的话，而是选择把话题抛回给泷月：

“那你呢？你又是为什么成为机动人偶兵踏上战场？看你满腹道理的样子，可不像是会因为生计而走投无路的人。”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认真地问泷月这个问题，认真得甚至让泷月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原来在人生经验方面已经可以是别人的前辈。

事实上，在此之前，泷月也并没有好好想过这个问题，只是一直随着形势发展走。

——或许这就是命运也说不定。

正当泷月准备思索一下应该如何回答时，有两个字却几乎想要冲口而出——

复仇。

一瞬间，这两个字就像是要从深不见底的黑色深渊深处喷涌而出支配整台机动人偶一样。

可是这两个字与他想要表达的意思却相去甚远，即便他还没完全想好该如何回答。

十分清楚这一点的泷月极力抑制自己将那两个并不能代表自己意志的字说出口。

这股冲动只维持了短暂的一瞬，然后很快又像被什么东西吸回到深渊里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刚才的是什么......

泷月的思绪一下子又充满了疑问。

——那股仿佛不属于自己的冲动，到底是什么东西......

还在进行修理的利维娅看他过了一段时间都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看上去好像失去了“灵魂”般，于是拍了他一下，并对他大喊了一声：

“喂！”

“啊...对呢，为什么呢......半推半就的感觉？回过神来就已经站在战场上了。”

“云游太虚完回来了啊。”

对于这个听上去就觉得是心不在焉随口回答出来的答案，利维娅并没有过多在意，只是继续为泷月的银狼进行修理。

不过，虽然是有心不在焉的感觉，但泷月的回答事实上并没有在胡诌。

看到利维娅准备将机动人偶的右肩甲装回去，尽管仍未完全从刚才的突**况中平复过来，但泷月还是称赞道：

“这么快就修好了吗？真厉害。”

毕竟他认为一直纠结在一些自己完全不懂的领域独自烦恼并不是明智的做法。

“不，还没有修好，这顶多只是应急处理。在手头上没有新零部件的情况下，要修好是不可能的，于是只能先这样处理一下了。”

对此一窍不通的泷月原本以为只是小事，但现在听起来倒觉得还是挺严重的样子。

与此同时，利维娅也把肩装甲重新装回到银狼的右肩上，然后补充说：

“现在右臂的出力大约只剩下原来的60%左右，明天战斗的时候注意别再乱来了。”

“我明白了，谢谢。”

“不用谢，就当是谢礼吧。”

随后，泷月的银狼活动起肩关节，并转动起右臂来。

——虽然之前动起来也没感觉有多大问题，但现在则完全像没损坏的一样。

泷月的银狼再次靠到洞穴的岩壁上休息，而利维娅的银狼则走回到洞穴的另一侧，背对着篝火和泷月躺下。就算身体感受不到疲累，至少也要让紧绷的精神得到休息。

如此想着的两人，都在篝火之下关闭机动人偶的视觉系统，沉入到一片黑暗中，静待明日日出的到来将他们唤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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