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离白

是夜，少年披着特制的玄色大衣，抬起头看向天际稀稀落落的明星，深深地哈了一口气，，白雾像最为柔软的绸缎，在空中肆意飘荡，终归化为虚无。寒风吹来，惹得他不禁裹紧了些身上的衣裳。

这一去，怕是很久才能再回来了吧。

“承欢可是不舍得？”

少女微笑着打趣道，走上前来替李承欢抚平玄衣上的褶皱。

“若是不舍的，承欢留在这里也可以的呀。毕竟还有甘师陪着你，就算我不在你身边，想必你也不会寂寞吧。”

“别闹了，谁要陪着一个糟老头子共度余生啊。”

李承欢抓住未央有些发凉的手，无奈说道，

“况且他看似居于红尘，却早已脱离了人间的羁绊，我就算执意留在他身边，也是无可奈何。”

“中隐隐于市吗？”

“差不多。”

李承欢抬头，苍天仿佛笼上了一层漆黑的薄纱，朦朦胧胧的，只有一轮残月斜斜地挂在天际，撒下一抹又一抹的清冷。

“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世，大隐隐于朝。纵使是甘老亦是中隐，那大隐，在这大秦朝堂，真的存在吗？”

“若是存在，那－－－－”

李承欢想着，眉头也渐渐皱了起来。却没注意少女的小手不知何时附上他的脸颊，拉着他脸上的软肉。

“不～要～想～了～”

未央一字一字说道，即使她用药刻意改变了音色，但她的声音还是如小猫肉乎乎的小爪子挠着李承欢的内心。

“存在也好，不存在也罢，既然选择隐身于尘世，那他有多大的贤能也就无所谓了，反正不可能为我们所用，承欢还是好好照顾自己，你可是我的一等谋士啊。”

她知晓少年是为她着想，但沉沦于官场，又有哪个是真正脱离红尘的？大隐者，少之又少。

况且，即便是大隐，又如何？

她喜欢的，终究是眼前的少年啊。

但是……

未央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眸低沉，明暗交杂，有意无意地躲避与李承欢的对视。

少年见此，心中不禁泛起一丝奇妙，

感觉就像？---就像未央对他隐瞒了些什么----

“未央？”

“呐---你们在干什么啊，快走了，东西都收拾好了---”

立于远处的锦衣，朝少年这边招手催促道，打断了李承欢的话语。

“快走了，再慢点就过了时辰了---”

“承--承欢--，走吧，到时候了--”

未央没有理会少年的疑惑，转身便走，脚步慌慌乱乱的，显得极不自然。

果然，在瞒着他些什么吧。

李承欢皱了皱眉，却也没有多想，错过她的这些年，她一个人经历了太多，有一两个秘密什么的，很正常。

只是略加停顿，便跟在未央之后，低头屈身，一副恭敬的样子。

车夫这个身份，至少在外人面前要表现好。

在锦衣的引领两人很快便上了车， 不同于前去月兔氏族那时的马车，这次出行驾驶的马车通体漆黑，车辆的关节处还点缀了流金，黑色的布帘上印刻着象征大秦的鸾凤图案。

且不仅仅是车，就连驾车的马匹若是少年没看错的话，应是万里挑一的纯种千里马。

啧---有钱真好。

酸归酸，少年并没有对未央坐这马车的决定作出反对。鸾凤图，是象征大秦的高傲的图腾，非帝王家，禁止动用。

违者，株连九族。

他也清楚他们现在在逃亡，那么引人注目不太好，但是茫茫北域，有车辆来往本就是稀奇的，再显眼点也就无所谓了。

不如说，这样做还能避免一些心怀不轨的杂鱼的骚扰。

随着未央一声令下，整个车队开始缓缓开动，驶离白城。

玄马冷冽的铠甲在清冷的月光下闪耀着银白的光辉，马蹄飞驰，溅起一圈又一圈的泥土，待到少年缓过神来回头看时，白城已化为一个小小的圆点。

这是他第一次离开白城。

说实话，白城并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东西，这个大秦的垃圾场，注定了充斥着罪恶和肮脏。

但是---

也总有怀念的东西吧。

即使是远处，也依稀见得灯火阑珊，潘老是不是在其中呢？

少年似乎是想到了些什么，眼眸中泛起一丝忧愁与无奈。

………………

“嗯嗯，这样啊，也就是说你们现在非走不可了是吧。”

“是啊，情况危急，甘师你也赶快收拾一下，今晚子时随我们逃出白城---”

“逃？哼哼，我就不走咯~”

身材清瘦的中年男子举起一杯酒，一饮而尽。

“我老啦，舟车劳顿，我这把老骨头可禁不起这样的折腾。”

“但是----”

“但是什么？我十二便为大秦上卿，什么世面没见过？你们自己走吧，我若想藏，天下人还寻不到我。”

中年男子说着，站起身来，挺直了往日因招待酒客而弯曲的腰背。

字正腔圆，掷地有声。

“相信我，我可是甘罗，还没什么能够阻挡我。”

李承欢清晰地记得，那时在男子身上看到的，不再是忙碌于红尘的店家，而是俾睨天下，不可一世的大秦上卿！！

………………

“说自己是老头子，却一点都没有老头子的觉悟啊，店家---”

少年无奈地说道，回过头来继续认真驾车。

嘴角悄悄低语，小声地说着什么，似乎是不想让自己发觉。

“你可千万，要好好的啊。”

远处，白城。

狭小的小酒馆中，一如往日的拥挤。

只不过此时小酒馆内，待着的不是觥筹交错的酒客，而是一个个身穿黑甲，杀气冲天的死侍。

为首的一个死侍恭敬地坐在一位中年男子的面前，低头叙说着什么。

男子听闻，不时点头。

“如此，该准备的都准备了，那么最后一件事，未央---不--世子他们，可是走远了？”

“回前上卿，确实已经走远了。”

“那便好。”

中年男子答应道，缓步上前，将手搭在为首的死侍的肩膀上

“若为君主，虽万死而不辞也。你是死侍，应当明白我所说的吧。”

“这是当然。”

跪地的死侍忽然站起，抽出腰间的佩剑，杀伐之气迸发。

“吾等，必将万死不辞。”

他身后的死侍仿佛受到了召唤，也纷纷抽出佩剑，随为首的死侍应和道。

“万死不辞---”

中年男子点了点头，一挥手，死侍顷刻间便消失了踪迹。

死侍走后，中年男子缓步走到窗前，没了半点号令者的样子，仿佛就是一个寻常店家，只见他用小木枝支起窗子，望着苍茫的夜色，眼神飘忽不定。

似在回忆，又似在不舍，但这终究化为嘴角一笑。

我该做的，都做好了，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就让我看看，你如何权谋这天下吧。

乱世，我可期待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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