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谁来谁死。

寒雨入夜。

古风月牵着蒲宫，打着黑纸伞，一步一步地踏在被雨水打湿的青石台阶上。

两侧青山上的苍秀树伴着阴风不安地摇来晃去，如张牙舞爪的魔物，其狭长纤细的嫩叶散入寒雨中，混杂在水珠里，有的被那冷酷无情的雨滴击沉，坠在云天宗的山门前。

只是那脱离了树枝的绿叶才堪堪被雨水击落，下一刻便被一只无情的铁靴践踏。

咚。

犹如山间雷霆般闷沉的轰鸣。

那并非苍穹之上骤闪的雷电，而是上千位序澜宗修士齐踏山门所泛起的威波。

放眼望去，偌大的云天宗山门，此刻已被雪白的油纸伞所覆盖，密密麻麻，茫然一片，好似波澜四起又弥散云烟的海洋。

他们都身着序澜宗的道袍，右手握着伞柄，脚步沉重而又决绝，凛凛杀意迸发而出，宛若一条蓄势已久的苍龙，舞着其锐利爪牙，正缓慢地向着云天宗游行。

便是在这千名序澜宗修士的正前方，一名苍髯白发老者精神矍铄地走在最前头，他双手负于身后，身侧有一名青年侍卫为其打伞，那微微塌陷下去的眼眶中落着两颗寒光闪烁的凶眸。

此人便是序澜宗之主。

结婴六重巅峰境，黄一笑。

老而弥坚的躯干散发出一股无形的威势，他只是缓慢地踏着步，一脚落下之时，隐约可见地上的雨水被莫名的力量所震开，雨水根本无法触及那双朴素的布鞋。

他来了。

饶是被鬼刀封天门，饶是被刀客予以警告，他还是来了。

因为他不怕。

作为序澜宗之主，黄一笑踏步沉稳而又决绝，他知道，今日便是收取这山水宝地之日，也是云天宗覆灭之日。

而在黄一笑身侧，还有另外一道人影。

此人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留着少许的胡茬，腰间别着一把长刀，刀鞘看上去平凡无奇，通体漆黑，却莫名给人一种与这寒夜颇为契合的冷意。

他的脚步踏下，虽不会震开足下波澜，却也不会令得水波荡漾，犹如踏水而行，倒也不是身轻如燕的境界，反而有种与这水波契合，与这雨夜融合之感。

此人修为不俗。

只需凭此等脚步，便可看出，此人的修为境界定然不在黄一笑之下，甚至有可能拥有碾压黄一笑的境界修为。

刀鞘重吟。

沉重而又发闷的响声在耳边萦绕，那人抬起头，目光落在前方那道朴素的人影身上。

与此同时。

黄一笑与此人同时停下脚步，身后的千名序澜宗修士也一同停顿。

雪白的油纸伞齐齐停止，一时间，犹如苍茫浩渺云烟笼罩在这云天宗之上一般。

巧合的是，踏上了云天宗的台阶，来到了宗内后，他们所在之地，正是云天宗的演武场。

似乎有人早就在此地等着他们似的。

雨。

悉悉作响。

立在云天宗的演武场正中央的，是一道绝美的倩影。

女子手中握着一把伞，绯红的竹骨伞。

秀衣白发三千雪，娇容雪肤赤瞳暗。

她便只是立在那，握着伞柄，似乎等待许久般，抬起头，冷漠地望向眼前的序澜宗众人。

她叫顾黄泉。

是云天宗的六长老。

见到顾黄泉持伞而立，黄一笑身侧的男子便抬起头，那斗笠边沿的雨滴坠落而下，在其面前形成一道雨帘。

只是他一开口，那雨帘便应声而碎，一股无形的威势与重压向前奔袭而去。

“鬼刀封天门？”他问道。

阴风徐来。

浩荡的雨伴着男子的一声简单的询问，顿时向着顾黄泉扑杀而去。

顾黄泉没有阻挡，甚至没有动弹半分。

因为那飞溅而来的雨滴只是精准无比地落在了她的脚边，甚至未能触及她半分。

她瞥了眼那声音沧桑沉闷的男子，淡道：“是我做的。”

男子视线落在顾黄泉身侧，语气含着不满：“可你没有刀。”

“你还不配我出刀。”

“……”

男子陷入沉默，但其漆黑的眼眸中却隐隐闪着杀光。

黄一笑则是仰起那桀骜的头颅，象征性地向顾黄泉作揖，冷笑一声：“这位女侠，你便是这云天宗的宗主？”

“不是。”顾黄泉摇了摇头：“我只不过是个掌管炼器房的六长老罢了。”

“哦？既然如此，让你们宗主出来一叙，可好？”

“不必了。”

顾黄泉轻蔑地扫了眼黄一笑，她至始至终都未曾将这位序澜宗的宗主放在眼里。

她打着伞，话语穿透骤雨，传遍整个云天宗：“宗主大人告诉我，若是有来客，便由我直接送客便是。”

黄一笑淡淡地笑着，瞄了眼身侧的那名蓑衣斗笠男子，高声道：“今日可是有贵客来访，贵宗，不予以诚意，是不是太过分了些？”

“我们云天宗，向来没有贵客。”顾黄泉一甩衣袖，冷声道：“说了不见来客，那就是不见来客，各位，还请回吧。”

“来都来了，走回去，不方便。”

黄一笑呵呵地笑着，那模样像极了一只阴险的老狐狸。

他煞有其事地环顾四周，啧啧称奇，道：“哎呀，贵宗所占的这宝地，我们序澜宗也是渴求许久了，远到是客，我们今日便在此住下吧。”

顾黄泉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宛若覆盖这苍天的阴云。

见到顾黄泉这般神态，黄一笑便又纠正道：“不不不，这话倒是有些不对，不是【今日】，而是【日后】，日后我们序澜宗，便在这山水宝地修行了，贵宗可有意见否？”

“当然没有。”

说出此言的，并非是顾黄泉。

众人皆是面色微颤，黄一笑更是回过身来，凝皱着眉头，望向身后那缓缓从台阶处走上来的两道身影。

一大一小。

古风月与蒲宫。

见到古风月之时，黄一笑不由得眯缝着眼，轻声问道：“阁下是……？”

“云天宗宗主。”

古风月冷冷地回应一句，接着便在序澜宗众人的注视之下，牵着蒲宫，来到顾黄泉身边。

顾黄泉向她使了个无奈的眼神，而古风月则是摇了摇头。

黄一笑神色微变，语气阴阳怪气地道：“方才贵宗之主说，没有意见，此言当真？”

“那是自然。”

古风月脸上展露出笑容。

只是那嘴角勾起的角度，却格外骇人。

“毕竟死人修炼不修炼，于我们云天宗都是无干的。”

古风月的话语，伴着凛凛寒雨，传入黄一笑等人的耳内。

黄一笑闻言，先是一愣，接着便大笑起来。

一时间，这偌大的云天宗内，除了滂沱的雨声，便只有黄一笑的大笑声。

嘲弄、讽刺、玩味……

就像是在嘲笑一帮白痴，一帮疯子似的。

笑够了，黄一笑也停了下来，他寒冽的眼神死死地盯着古风月，眉梢含着杀意，话语好似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如是说来，是谈不拢咯？”

“云天宗向来不与死人交谈。”

古风月微笑着轻拂衣袖，带着蒲宫向演武场侧方走去，同时落下一句：“黄泉，送客。”

“是。”

顾黄泉轻轻颔首，面色丝毫不变。

只见顾黄泉向前踏出一步，手里依旧撑着那绯红竹骨伞，左手负于身后，抬起头，冷傲孤寂的眼神犹如一尊邪神般俯瞰着序澜宗众人。

“宗主让我送客，也只是送客而已，你们若是还有自知之明，现在便回身下山，仍可保下一条性命。”

“但若是执迷不悟——”

她望向前方，看向那些持伞修士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帮蝼蚁，语气轻蔑而又不屑。

寒雨中。

白发红眸的女子，寒声道。

“谁来，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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