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多亏最近的准备工作，「药草院」内部的战胜纪念祭的前夜式也举办得很顺利。离开舞会的中心，被包围在回廊传来的弦乐器音色与随着夜风飞舞的苹果酒香气中，让你有种努力终于有了回报的感觉。

「……呵呵，真和平。」

你朝最外围的夜空伸出手，品尝着静谧的喜悦，如此低语。

现在，生活在这片天空下的每一个人一定都跟你一样聆听着烟火的声音。在吸血鬼真祖已经毁灭，「圣堂」的恶行也被导正的世界，他们都和你一样热爱和平。你打从心底为此感到幸福，在虚空中紧握住拳头。

「……不知道为什么，星空明明跟平常没有什么不同，今天却有种温柔的感觉。」

新月在夜空中散发光辉，在地球的白道上绕行的小卫星圆环正如银河般闪耀。就像是将天空分隔为两个世界的彼岸与此岸之缝隙。

「是因为读了这本《一千零一页的最后祈祷》吗？」

你小声这么说，然后从晚宴用燕尾服的内口袋中取出《最后祈祷》，把手肘靠在阳台的扶手上，静静地打开皮革封面。

「……《一千零一页的最后祈祷》。《书写以自身为主角之故事的书》啊。」

其书页上所呈现的故事是现实中不可能发生的幻想。

不管是伟大博士的死、艾莉卡的绝望、卡露米雅的记忆窜改、「圣堂」的阴谋、你的记忆丧失，甚至是吸血鬼真祖的背叛，全都是谎言。

「……这样就好了吧。」

你就像是缓缓吐出放弃的气息，静静地低语。

过去《最后祈祷》中的主角希望成为「能够拯救他人的人」。「正因为是充满悲剧的世界，才想要成为能够拯救他人的人」，其意念或许比这个世界的你还要强烈。

正如没有犹豫就没有决心，没有悲剧就没有救济。

正如没有战斗就没有胜利，没有苦痛就没有幸福。

你觉得那似乎是只有在经历深沉绝望之后才能孕育出的崇高愿望。

「反正全都是虚构的。」

而正因为如此，你才能静静地爱惜着这个和平又安稳的吸血鬼战胜纪念祭之夜吧。

「……嗯，差不多也快到闭幕式的时间了，后续就等回到房间再看──唔哇！」

当你正要阖上《最后祈祷》的瞬间，一阵强风突然吹过最外围，从你的手中夺去皮革封面。

被北非的夜风掳走的《书》撞上几公尺下的空中回廊屋顶，书页从书封里飞散出来，消失在黑夜里。

「啊啊……我都还没看到结局耶……」

你颓然放下反射性地往空中伸出的手臂。

夜间往大海吹拂的陆风，一定会将《最后祈祷》带到地中海，使之散落在美丽的海波之间吧。

你已经永远无法得知《一千零一页的最后祈祷》的结局了。

「……算了。反正从记忆被窜改的时候开始，主角〈我〉就几乎死定了。」

看破一切般的低语融化在夜风中，你回头面向通往舞会大厅的阳台。

「……哥……哥哥？」

「啊，艾莉卡？」

你的视线落在声音传来的方向，便发现偷溜出舞会的艾莉卡从通往舞池的回廊的柱子后方露出一只眼睛看着你。

「怎么了？参加舞会已经很累了吗？」

「啊……呜……舞……舞会很开心，可是，因为哥哥不见了……」

艾莉卡这么回答，一边注意还穿不习惯的高跟鞋鞋跟，一边小步朝你走来。她紧捏着蓝色晚礼服的裙摆，或许是心里有什么令她感到不安的事。

「……哥……哥哥，艾……艾莉卡，生……生气喽！」

「咦，为什么？我有做什么让你生气的……啊，我觉得很好看喔。群青色的礼服就像有波浪拍打的夜晚海洋一样漂亮，头发也是卡露米雅帮你卷好的吧？很少看你穿露出胸口的衣服，护符的魔素光芒刚好成了点缀，很高雅。」

「啊呜呜！不……不是的，不是这件事，不是这件事！」

你还以为艾莉卡是在征求服装的感想，她却满脸通红地挥挥手。如果跟晚宴的打扮没有关系，她究竟为何生气呢？

「不是那样！……是……是因为哥哥什么都没有说就……不见了。」

「啊……抱歉，你是来找我的啊。」

「是……是的……今天的哥哥，明明就在艾莉卡身边，却好像在看某个很远的其他地方……好……好像就要离开艾莉卡……」

「笨蛋，我怎么可能离开你？我可是你的哥哥啊。」

「哇噗！」

你说道，把手轻轻放在艾莉卡的头上。可是平常总是很容易就被说服的妹妹今天却没有破涕为笑，表情仍旧不安。

「……就……就算是兄妹……就因为是兄妹……因为兄妹不是情人，说不定没办法一直在一起，所以……！」

艾莉卡用微微颤抖的声音这么说，然后紧捏住你的燕尾服袖口，用带着确切决心的深蓝色眼睛向你问道：

「……哥哥，你……你愿意和艾莉卡在一起吗？在比家人还要更近更近的地方，艾莉卡可以一直跟哥哥在一起吗……？」

「……艾莉卡，你该不会……」

看到群青色双眸中闪耀的真挚热情，你察觉到妹妹的内心深处隐藏的爱意。察觉到她想要追求的是跨越兄妹界线的爱情，以及超越家人范畴的，只属于两人的永远。

「……我……我喜欢你。艾莉卡喜欢哥哥！」

「唔……！」

听见妹妹坦率表达的爱意，你的心感到一阵刺痛。

因为自从艾莉卡成为你的妹妹，这六年来你都表现出兄长的样子。你的行为举止并不是一个对等的恋爱对象，而是一个保护她的年长者。

可是现在，艾莉卡抛开了妹妹的身份，以一名少女的身份要求你作出选择。以她最好的爱为交换，她希望你也能给她最好的爱。

给她只能奉献给一个人的最爱。

「……艾……艾莉卡，我……」

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感情从记忆深处的某个角落窜起一阵漩涡。

这份名为「恋爱」的感情，你一直都知道。

和艾莉卡怀抱的感情一样，看重某人胜过自己的心。你曾在某处体会到只为了某个特别的人而奉献人生的热情。

（……没错。我曾经恋爱过……）

你的心一阵刺痛。

那是无法传达的恋情之伤痛。那是你所丧失的爱之诅咒。

你确实曾经爱过某人胜过自己。

而你隐约觉得那大概、一定、恐怕是──

应该奉献给xxxxx的感情。

应该奉献给【艾莉卡】的感情。

（……这样啊。我一定是在不知不觉中被艾莉卡吸引了吧。）

没错，应该是从亲爱之情开始发展的爱情吧。

没有特别爱着谁的你在不知不觉间受到妹妹的吸引。艾莉卡比任何人都更亲近你，所以你才会这么重视她。

（……是这样没错吧？我没有其他喜欢的人，而艾莉卡喜欢我，所以回应艾莉卡的心意并不会背叛任何人吧？）

你的内心深处再次感到一阵疼痛。

你觉得将思绪如糖浆般融化的恋情仿佛冲淡了非常重要的记忆，可是感觉到艾莉卡拥抱自己的体温，你渐渐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

「……哥哥。」

「艾莉卡，我……」

「……如果没办法回答，不用回答也没关系……」

艾莉卡那带着微热的手指放在你的脖子上。让人联想到深邃大海的群青色眼瞳祈祷般地闭了起来。

「因为艾莉卡要亲哥哥。」

艾莉卡微微鼓动的心跳和你的心跳密不可分地互相回响──

然后和逐渐靠近的双唇一起完全重叠。

「嘎……呼。」

叮铃。

水晶护符的金属炼缠住了你的脖子。

「唔……嘎呼！」

突然失去呼吸自由的你反射性地往后仰。

可是缠绕在艾莉卡指尖的项链用仿佛带有魔力的力道拉紧，如枷锁般勒住你的脖子。

「嘎！呼……呼吸……！」

「哥……哥哥！」

勒紧的项链陷进你的颈部皮肤，就像是要绞杀你一样。不想窒息而死的你把手伸向脖子，可是却扯不掉令尊的护符，于是，你试图解开应该位在后颈，靠近制服连衣帽的项链扣环。

「……咦？」

但你的食指前端触碰到的却是用金属炼紧紧绑起来的绳结。

这个瞬间，原本用那么强烈的力道勒紧你的项链轻声滑落到你的手上。

颈部受到解放的你静静地注视着在掌中闪耀的水晶护符。

「……护符的魔力……」

你寸步不离身地戴着令尊赠与你的水晶护符，你应该对它很熟悉──

但不知为何，护符就像是要传达些什么，魔素的光辉阵阵摇曳着。

「……发出银色的光。」

这是个微小的──

真的极度微小的故事破绽。

带着魔力的水晶护符本该是令尊给你的父爱之证。

「像吸血鬼一样的银白。」

魔素的光辉并非彰显伟大博士之渊博知识的深蓝紫色──

而是代表吸血鬼真祖那纯真爱意的清澈银白。

突然间。

像血液般带有热度的透明水滴落在水晶护符上。

「……不对。才不是这种世界。」

你哭泣。

思念着从你的记忆中被夺走，已经再也无法取回的「某人」，你连回想起自己哭泣的理由都办不到，只是不断流着泪。

「不对。我所追求的，我发誓要取回的，才不是这种谎言〈虚构故事〉。」

在某个遥远世界的尽头，你听到了类似纸张开始撕裂的声音。

以手中紧握的护符为中心，视野中的一切出现一道道裂痕，渐渐使写好的虚构小说迎向毁灭性的结局。

「不对。」

你对侵蚀世界的黑色笔墨举起如星星般闪耀的银白色魔素。

「我真的喜欢上的，我打从心底深爱的，我决定要相信的……」

你试图喊出这个故事的笔者之名：

「是【已窜改】。」

『妾身可不许汝回想起来呐，综嗣。』

嘶嘶嘶，这样的声音响起。

「！」

那是世界毁灭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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