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九章 洛璃的哀祈

即使是洛璃回到了家里，这个一个多月没有住人的家依然没有热闹起来。

物是人非，我总觉得带着洛璃再次回来后，家里少了些什么，可我又说不出来那到底是一种怎么样的凄清惨淡。

虫秋走了，没有她温柔的关怀声，也没有机会再满怀希望地看着她鼓起的肚子里的小生命。洛璃病了，再也看不到她奔奔跳跳的身子在家里忙活着大小事务。

一个好端端的四口之家，这么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呢？

我一边昏昏沉沉地想着，一边趁着洛璃熟睡，把多余的东西都整理起来。

一个月不回家，家里确实已经积了不少灰，洛璃现在的抵抗力很弱，不小心呼吸进去的微弱病毒都极有可能让她的病情加重。虽然洛璃的生命可能就真的只剩这么两天了，但我还是想让她再过得好一些，起码不要再让病情无所谓地加重了。

虫秋走的时候，带走了她自己的一些物品，但没有全部带走。我不想触景生情，于是便把虫秋的东西也都整理起来放进一个箱子，先堆在了房间的角落里。

我还翻出了洛璃平时最喜欢穿的那件粉红色连衣裙，我把它放在洗衣机里洗干净，又用清水冲了几次，挂在房间内阴干。

洛璃此刻穿着的还是病服，我可不希望到时候她还是这副没有精神的样子，在最后一程面对着我。

洛璃，我的小公主，我想再把她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没错，我真的已经在为洛璃准备最后一天所穿的东西了，说我无情也好，说我无义也罢，我就像是一个傀儡，机械化地做着大脑里传给我的指示，再也不会去想其他事情了。除了在洛璃身边，陪着她说说话的时候，我依然是那种温和的语气，可是在其余时候，我就想丢了灵魂一般，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世界上有什么不幸的事吗？有，一个你深爱的人死了。

有什么更不幸的事吗？有，一个你深爱的人突然死了。

那要是比这还要不幸呢？有，你看着一个你深爱的人慢慢死了。

看着洛璃在我面前渐渐地失去活力，从调皮捣蛋到强打精神，再从虚弱疲惫到渐渐昏睡，我又是悲恸又是无奈，心如刀绞。

晚上该吃晚饭的时候，洛璃醒了。她现在已经吃不下什么东西了，我提前给她准备的她之前最喜欢的蛋花粥，她也只是在我的安慰下强忍着难受喝了两口，便又告诉我不想喝了。

“哥哥，我难受……”洛璃可怜巴巴地看着我，希望我的安慰能帮助她减少些许痛苦。

我把碗放在一边，轻轻地摸了摸洛璃的小脑袋，问道：“是不是又想要睡觉了？想的话就闭上眼睛再睡一会儿，睡着了就不难受了。”

洛璃反而是摇了摇头说道：“哥哥，我想和你说说话。”

看着洛璃虚弱的样子，我原本担心会影响她休息，可是看到洛璃祈求的眼神，我又不忍心再拒绝她。

就算是洛璃一时强忍着打起精神和我说着话，她还能说多久呢？

如果拒绝了她这次的请求，以后我还有机会和洛璃再说话吗？

想到眼前这个我最亲爱的女孩子马上就要离开这个世界，我的鼻子不由一酸，眼泪滴答滴答地就掉落了下来。

“哥哥……”洛璃看我哭了，有些心疼地说道：“哥哥不可以哭的，不然……不然我也该哭了。”

我赶紧止住眼泪，用手将泪水抹去，缓了缓心情，小声说道：“那要说些什么呢？”

洛璃转过头来看我，她的眼神里满是留恋和喜爱，似乎是要把我的样子深深地映刻在自己的眸中。

“哥哥，如果我死了，哥哥会一直记得我吗？”洛璃问道。

看着洛璃苍白的小脸上难得浮现出了一丝紧张，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我想起了第一次在梦中，洛璃乖巧地牵起了我的手，拉着我过去。我想到了那次暑假旅行经过了湘城，梦中的洛璃哭着求我过去找她。我想到了那次在漆黑的小巷里，我和洛璃差一点就直接撞上了，最后两个人抱在一起，都以为那只是一个梦境。

我曾经带着6岁的洛璃偷偷从家里跑出来，一起坐在公园里啃着饼干，一起在西餐厅的情侣座上吃着牛排，一起在我大学的寝室里洗澡、睡觉。

我们一起逛动物园、一起去吃肯德基、一起在公园里面玩跷跷板、荡秋千、一起手牵着手走完每一条路。想想那时自己所做的事，可真是大胆又刺激啊。

再后来便是被洛璃的爸爸知道，从而在断绝了和洛璃的联系，可我在心中却从来没有停止过对洛璃的思念。直到洛璃来学校找到我时哭诉着，我才知道这段时间洛璃居然是一直都在找我，每天都在和我打电话。

我在决心和洛璃偷偷恢复联系时，却又不小心打碎了洛璃交给我的玉戒，引发了我和洛璃的第一次怄气。

“那是妈妈留的我的啊……是妈妈啊……呜呜……”

“我要哭啦！我是小狗啦！但是……哥哥，你真是个大坏蛋！我讨厌哥哥啊！”

洛璃那时像小幼兽一般凶恶的眼神，我到现在都还清楚的记得。可谁又能想到，当初那个古灵精怪，像花骨朵儿一般还未开放的小女孩儿，现在却躺在床上，很是可怜地看着我，问我会不会记住他。

我用手摸了摸洛璃的小脑袋，柔声说道：“当然会记得，哥哥会一辈子都记住你的。”

洛璃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嗯嗯，我也会一辈子记住哥哥的。那哥哥还记得那次我和哥哥说的话吗？如果有一天我死了……”

洛璃的话把我拉回了一年前的清明节。那时我们刚把江心区的房子卖了，在霍行君哪儿办完后续，然后我便带着洛璃去了她爸爸妈妈的坟前祭奠。

那时的洛璃还一步一步地数着自己的步数走到里面，说以前走了114步才到的里面，这次只用了109步就走完了。今天带洛璃去的时候，她只用了101步，确实是一年一年在长大。

可是谁能想到呢，洛璃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一边走着这条路，一边数着步数了。

那天晚上，洛璃躺在床上问我：“哥哥，为什么有的人会变成灰、有的人会变成土？”

我责怪她是乌鸦嘴，告诉她火葬变成灰、土葬变成土后，就瞪了她一眼，让她赶紧睡觉。可没想到洛璃居然和我说：“哥哥，我死了以后能不能变成土？…………我死了之后，也给我树葬好吗？”

那时的我多么害怕失去洛璃，生气地看着她，她便害怕地躲进被窝里面去了，用她圆溜溜的眼睛看着我，大气不敢出一下。

只是那时洛璃在得到我的安抚后轻轻倚靠在我的身上，她那紧张如小鹿跳动的心跳声和温润的呼吸声都是那么清晰，让我忍不住想要亲上去，可是现在的洛璃却是真的要离我而去，永远永远都不再回来了。

看到我脸上露出了怀念的神色，洛璃便知道我已经想起来了，她轻声问道：“哥哥，我很喜欢院子里的那棵树，如果……如果我死了，你能把我埋在树下面吗？”

我不知道洛璃为什么会这么想，一边看着洛璃祈求的眼神，一边问道：“为什么呀？”

洛璃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说道：“哥哥，我和你说一会儿以前的事情好不好？”

“嗯。”

“我记得去年的时候，哥哥的学校里树上开满了樱花，风儿一吹，花瓣就飘落下来了。那天我和哥哥就这样手牵着手走在路上，看着樱花的花瓣一片又一片飘落下来。我问哥哥这是什么花，哥哥就是不肯告诉我，还开玩笑地跟我说，这是‘时光’，长在树上久了自己就掉下来了。”

“那时候我虽然知道哥哥是在骗我，可是那些漂亮的粉嫩花瓣真的就像是‘时光’一样，让人都不知道该去接哪一朵比较好。接了这片，那片便掉落了；接了那片，却又错过了这片。那时候的我就好委屈哦，为什么不可以把所有的‘时光’都接到手里。”

“后来有一回，天上下雪了，下得很大很大。看到天上的雪花这么漂亮，我真的很想摘一朵给哥哥，可是当我接住它的时候，却发现那朵雪花很快就融化掉了，等我拿给哥哥的时候，就已经变成了冰凉的水滴，再也看不出来它的漂亮了。”

“在生病的时候，我就这么想着，粉色的花瓣会飘落，漂亮的雪花会消融，我会不会也像它们一样，就这样也死了呢。”

“我觉得我死的时候，应该要在一个下午，那时候阳光照在我的脸上，我就会觉得暖洋洋的，就像是哥哥抱着我，不会再感觉到寒冷和害怕了。”

“至于那棵大树的话……哥哥还记不记得几个月前的那件事情？”洛璃轻声问我。

听着洛璃的讲述，我早已泣不成声，点了点头。

今年春末，院子里的小树开始开花。其中有一条枝干已经伸出了院子，长到了路边。在那枝头上，有一个漂亮的花骨朵儿。洛璃发现后，便很是兴奋地告诉我：“哥哥，你看，枝头上有一朵小花。”

“是啊，可是还没有开放呢。也许还要等上一两个月才会开出花朵哦。”

“还要一两个月哦？那我要看它开出来的样子！”洛璃雀跃的心情并没有被时间打败，反而是每天一有空，洛璃就会跑到门槛上坐着。

日日夜夜，期盼凝望着，她娇小的身影在树下翘首看到日落，仿佛盯着它看能加速花骨朵儿生长似的。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花骨朵儿也在一天一天地展开，眼看很快就要完全盛开了，可有一天洛璃推开门后，却伤心的哭了。

原来是那朵花盛开得太过漂亮，引得路人把这朵花给摘走了。

那天洛璃看着空荡荡的枝头，眼神中满是失落，她喃喃地说着：“哥哥，我原本是想要把它摘下来，等着明天早上偷偷送给你的！”

因为喜爱的花朵被路人摘走，洛璃失落了很久，甚至还哭了起来。当时的我还和她讲道理，说月盈则亏、花开则谢，这是自然间亘古不变的规律。很多事物太过美好，很快就会向着反方向发展，所以说太过圆满的一切本身便是一种残缺。

就像那朵花儿，这么清幽淡雅，挂在枝头开放着，总会有人看它好看，将它摘走，不可能让它的美丽永远在枝头停留。那时候的洛璃还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孩子，对这些到底也似懂非懂，可现在看来，我们的生活也是这样的啊。

一个多月前，那时候洛璃还没有生病，整天都是勤快地帮着我做事，虫秋也还在家里，每天都会关切地问我情况，轻轻抚摸着肚子里的小宝宝，脸上流露着幸福的微笑。而我也总是笑容满面地待在家里，期待着小生命的诞生，期待着新生活的到来。

那时的我们是多么美好，多么幸福。可是转眼间，一个美好的家庭就这样破灭了。

虫秋走了，洛璃病了，只剩下一个精神垮了肉体还在苦苦坚持的我，陪着洛璃走完这最后一程。以后的路怎么走，我没想过，也不想去想，也许一辈子都是浑浑噩噩的，也许一辈子也抹不去心中的伤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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