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坦白（上）

听到艾修毫不犹豫的回答，一直在前方带路的莫露露小小地愣怔了一下，但旋即重新迈开了步子。

“这，这样啊.....”

“......”

虽然她努力地想要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但是艾修还是察觉到了那暗藏在嗓音之中的一丝颤抖。

“....怎么了吗？”

“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原来艾修还有这样的一面啊....”

“当初看到那股飓风的时候，我还真是被吓了一大跳呢.....”

“所以我就想啊，既然已经杀掉那么多人了的话，对于艾修来说，杀掉这样一个史莱姆应该也没什么——”

“莫露露。”

身背长弓的少女轻呼一声，打断了莫露露有些琐碎的絮叨。

“放心吧。”

“我还没有变成那种.....杀人不眨眼的怪物。”

“你果然猜到我的心思了啊。”

褪下了一身铠甲的莫露露重重地叹了口气，把心一横，决定将那些憋闷在心中的话语通通倾诉出来。

既然对方已经猜中自己的想法，那么她也就没有继续掩饰下去的必要了。

尽管这些话对于一意孤行的艾修来说可能会起到反作用，但莫露露明白，这已经是自己最后的机会了。

她怕如果再晚一些的话，面前的少女会铸成无法挽回的大错。

“艾修....你是我为数不多的，真的可以称为‘朋友’的人。”

与克里斯国公然为敌，一路紧随着那支实力强盛的车队，现在又以武力强行闯过以森严的防守所著称的边境重镇。

在经历了这一系列事件之后，在莫露露的眼中，这名站在自己面前，手持着长弓得银发少女，早就不是从前的那个冷静而内敛的精灵猎人了。

——而是一个由愤怒与悲伤聚集而成的意识体。

那对如宝石般，闪烁着愤怒火焰的淡紫色瞳孔就是最好的证明。

“我以前....一直觉得你是个缺少感情的家伙。”

艾修是愤怒的。

而可怕之处在于，这种愤怒并非一时之怒，而是那种盘踞于心灵深处的，经久不息的刻骨仇恨。

这种愤怒可能不会过多地体现在外表上，但却足以支撑一个人一意孤行地踏上前途渺茫的复仇之路，至死方休。

“但现在，我对你的看法改变了。”

“我觉得你是个疯子。”

“为了拯救一个人，不惜一切代价的疯子。”

“......”

话音出口，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紧紧跟在艾修身后的史莱姆娘也跟着停了下来，抖了抖吹弹可破的水蓝色肌肤，疑惑地弹出了小脑瓜，似乎是想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

“还记得么？在拉普拉国的时候，你告诉我自己不是去送死的。”

望着对方逐渐阴沉下去的脸色，莫露露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话可能说的有些重了。

但事已至此，她只能硬着头皮，将这些心里话一股脑地说下去：

“也许吧，看到刚刚的战斗，我承认你的实力的确比之前上升了很多。”

“但你真的能保证，自己的这种行为不是在送死吗？”

“.......”

“你只是在发泄愤怒。”

莫露露鼓起勇气，将目光迎向那对暗淡下来的淡紫色眼眸。

“发泄禾彦从你身边消失的愤怒，发泄你所珍视之物被夺走的愤怒。”

“举个例子吧——在两周之前，你在无名河畔处用飓风灭掉了一整支克里斯国的军队。”

“在那个时候，你给出了充分的理由，而我也被你所给出的那些理由说服了。”

“可是，在那时，我忽视了你的眼睛。”

“一双充斥着怒火，几乎就要喷薄欲出的眼睛。”

说着，莫露露摇了摇头，轻轻地抛出了一针见血的话语。

“你冒着与整个克里斯国为敌的风险将那支六千人的大军灭掉，不是为了你口中的‘保护与禾彦共同的家园’。”

“——而是为了复仇。”

“为了向整个克里斯国宣战，告诉他们把禾彦从你身边抢走的代价。”

“你没考虑过自己打不打得过，也没考虑过自己这么做究竟能不能把禾彦救回来。”

说罢，这名留着米黄色碎短发的少女张开双臂，将埋藏在心底的最后想法尽数吐露出来。

“艾修，你并非什么拯救者——”

“你是一名真正意义上的复仇者。”

“我问你，如果禾彦已经死掉了，你会怎么办？”

“......”

银发少女以沉默回应，却又不由自主地将手中的长弓攥紧。

“你能保证，到时候自己不会变成那种杀人不眨眼的怪物吗？”

“.....”

望着眼前的少女低沉着头颅，保持着一如既往的缄默，残存于莫露露心底的最后一丝希望也最终破碎了。

她明白，如今站在自己面前的好友，已经踏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复仇之路。

而追寻复仇的结局，唯有自我毁灭一条。

可以说，现在的艾修，已经在变成怪物的路上一去不复返了。

这种情况，甚至连自己也无法使其做出改变。

这种无力感，对于莫露露来说还是第一次体验到。

“艾修.....我从来没有求过别人。”

“但是这一次，我恳求你。”

“千万不要.....变成怪物。”

一股从未体验过的别样感情冲击着少女的心房，使她的双腿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我不会的。”

沉默了良久之后，艾修终于做出了回应。

声音却不如之前听起来那般溢满底气，而是如同细蚊一般微弱。

比起回应，更像是少女自己的喃喃自语。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相信你。”

“但是.....但愿如此吧。”

抛下这句话之后，莫露露重新迈开了步子。

说实话，她本来也没期望艾修能对自己做出什么承诺。

毕竟，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被怒火与复仇的欲望所缠绕着的人。

对于这样的人，想要做出改变几乎是不可能的，而在莫露露所认识的人之中，也从来没有一位踏上复仇之路的家伙会半途而废。

他们无一例外地踏向了不可避免的深渊。

【复仇】。

这是个与漫长，永无止境挂上等号的词。

就算有些幸运的人最终大仇得报，可最后迎来的却还是无尽的空虚。

放在艾修身上来说——就算她披荆斩棘，踩在无数人的尸体之上将禾彦救出，可那个外表羸弱的小姑娘，真的能接受这样一位身后跟着无数冤魂的骑士吗？

向禾彦那样的家伙，莫露露见过很多，她们大抵都是一些没经受过风浪，对世界抱有无限遐想的青春少女，会对一切事物施以毫无必要的怜悯心。

如果禾彦真是那样的家伙的话，艾修的结局可想而知。

.....更别提她到底能不能将其顺利救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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