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梦魇

“幸运，或者不幸的是，奈原，是实验开始以来，最成功的那个试验品。”

梦魇——或者说奈原的声音依旧十分癫狂，而且充满了疲惫的感觉。相对于那些失败品，他当然是幸运的：没有失去作为人的智慧，获得了远比人类更加强大的力量，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活了下来，没有被丢到山沟里变成一具谁都不知道的尸体。

但，这种所谓的幸运似乎十分讽刺。

他拥有人的智慧，但身体却变得比野兽还要狰狞；拥有了更强大的力量，却时刻面临着被那股力量反噬的危险；没错，他还活着，活在阴影里，永远不能见到阳光，生不如死。

这就是现在的奈原，一个成功的失败品，一个原本是人类的魔族。

北离依旧像个氢气球般漂浮在半空中，下方的场景还在快速变幻着，黑色的晶体被植入到奈原的大脑中，然后奈原被扔进了一个巨大的类似培养皿的容器……

没人知道在这一系列过程中，那些液体和他脑中的晶体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但当那个培养皿终于被打开，奈原再次获得自由的时候，迎接那些实验人员的，不再是一个清秀善良的猎户少年，而是一个残忍冷酷的恶魔杀手。

获得新生的奈原被某种仪器压制住属于恶魔的那一份力量，像是傀儡一般被关在实验基地的最深处，不见天日，没有自由，每天都会有实验人员过来从他身上采取血样或者其他什么身体部分；食物只有山里常见的还活着的山鸡野兔，那些人似乎真的把他当成了一只茹毛饮血的野兽。

事实上，似乎就连奈原自己都不再把自己当成人类，他浑浑噩噩地蜷缩在山洞最深处，麻木地看着那些比恶魔还要可怕的实验者对自己动刀子，他不再拒绝那些原本会让他吐出来的生肉，他不想就这么死去，但也没有追求活下去的勇气。

一切在某个时间节点似乎再次发生了转机，又是那个给奈原做实验的男人，不知道他又和奈原说了什么，但在那之后，奈原对一切开始有了反应，或者说，他变得主动起来。

他开始配合各种实验，他听从实验者们的话——虽然那些人毁了他作为人的权利，他甚至在之后又尝试着植入一枚新的晶体，过程很残忍，就算是局外人的北离都能看出那个少年的痛苦，但奈原一直坚持了下来。

他变得越来越强大，也越来越不像是个人类。

当他第一次主动吞噬了一个无辜者的灵魂之时，北离就知道，奈原，原先的猎户少年，现在的梦魇恶魔，再也回不到以前了。

或者说早就回不到过去了吧，从他变成恶魔的那一刻，现在的一切似乎也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

至少，获得力量啊……

“那个男人跟你说了什么？”

北离对着空气，轻声问着，虽然不知道奈原现在藏在哪里，但北离知道奈原能听到她的声音。

北离也很想知道那个人到底说了什么才会让本来已经放弃希望的奈原重新活了下来。

奈原沉默了一会，似乎这个问题对他来说有些难以回答，过了许久，北离才又听到奈原的声音。

“他说，如果我不断吸收那些晶石，就会变得越来越强大，等我的力量达到领主级的时候，我就可以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恢复到原来的样子，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或许还会受到那些人的监视与控制，但，现在的一切都可以忘记，自己拥有了力量，一切似乎都不会有什么问题……这差不多就是支持着奈原活下去的全部动力。

不，除去这些，应该还有些其他的，比如说，还有个女孩，还有个人在等着他回去给她带一朵蓝色的寒枫花。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北离摇了摇头，很是确定地给奈原的想法判了死刑。“我不清楚那些人类是用什么办法才能把一个人变成魔族……或许是那些晶石，也有可能是那些奇怪的液体，但种族间的转换本身就是禁忌，我不相信这种事情还有逆转的机会……”

说着，北离像是想起了什么，“如果是利用梦魇的拟态天赋的话，倒的确可以让你看上去和人类没有什么区别……但你也知道，那些都是幻象而已。”

都只是幻象而已，看上去和人类没有区别，但终究不是。

奈原沉默着，过了许久才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后来，她走了。”

“什么？”北离听了一愣。

“我为什么还要活下去呢？变成这个样子一死了之似乎才是最好的结局吧？活下去是为了什么呢？这样活着，其实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吧？”

奈原没有回答北离的疑问，而是自顾自地说着，声音中满是某种深切的悲伤，北离表示无法理解。

“我现在是梦魇啊，是个魔族了，这幅样子无论谁看了都会害怕的吧？这样的我又有什么资格再去给她带一朵寒枫花呢？”

北离没有说话，作为一个女孩子，她能听出奈原声音中隐藏着的那抹温柔与无奈，或许这个仅凭外表就能吓哭天底下所有女孩子的恶魔心里仍然保留着一份独属于某个人的温柔，但这些都和北离无关，北离有自己要守护的人。

“这么多年过去，我早就不是是原来的那个单纯的人类了，我那么努力地活下去，是为了什么呢？”奈原轻声说着，声音沙哑低沉如鬼语，但却没有丝毫的敌意，似乎他早已忘记那个还飘在半空中的真正的恶魔领主是自己的敌人。

“为了复仇吗？不，当然不是啊，复仇什么，很早之前就完成了啊，在他们想要把我处死的时候……”

奈原低声说着，似乎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下方的实验基地突然冒出大团的黑色雾气，失去控制，化身恶魔的奈原自黑雾中走出，背后是燃烧着的天空和大地，死在噩梦中的实验人员和普通士兵被火光所吞噬，而身为真恶魔的奈原绝不回头看爆炸。

“看吧，看到了吗？这就是那些人所说的力量，属于领主的力量啊！”

奈原张狂地怒吼着，下方幻境中的奈原则站在山之巅，注视着庄园所处的方向，朝着天空伸出双手，在他身后的是一道通天的光柱，灼热的光融化了山岩，燃烧着空气，将大地整个击穿，最终呈现在北离眼前的是一个巨大的天坑。

简若和伊瑟薇所看的的那个天坑，那个被魔族力量污染的天坑，其本质却是领主梦魇在疯狂中的魔力外放。

寒枫城位于帝国内部，这里从来都不是战略防备的重点，甚至因为山脉里秘密基地的存在，这里就连军队都没有驻扎一支，完全处于不设防的状态。

而陷入疯狂中的奈原自然有能力将整座城市陷入到噩梦之中，没有人能阻挡他，谁都不可以——人类总喜欢放出恶魔，但结局往往是被恶魔吞噬。

但终究有人站在了他的面前。

一个少女，穿着白裙，扎着高高的马尾，清丽出尘，眼神中有些害怕，但表情坚毅。

她站在了那只梦魇的身前，阻拦着他继续往前走。

“是法雅……”北离看着那个和畸形的梦魇相比，显得十分瘦弱娇小的女孩，口中喃喃着。

“她请求我放过城里的人。”奈原轻声说着，“那时候的她肯定很害怕吧，明明胆子那么小，就连看到老鼠都会被吓哭，而且她的父亲刚刚就死在她的眼前，被我亲手杀死……”

“但她还是站出来了。”北离看着下面变换着的默剧表演，幽幽地说道，“寒枫城对她来说肯定很重要吧，毕竟生活了那么久，而且还拥有着和你在一起的记忆，换做谁都不会希望它被毁掉……而且，或许在她内心中，你不是什么梦魇恶魔，你还是奈原，还是那个被她所喜欢着的傻傻的猎户少年。”

“她知道，就算是变成了恶魔的你，对于寒枫城的一切——那些人，那些事，都还会有着深深的眷恋，那个时候的你被仇恨所支配，或许当时的你很想把眼前所看的的一切都毁灭掉，但当你清醒过来的时候，看到变成废墟的寒枫，肯定也会难过的吧？”

北离轻轻地摇了摇头，“她还是很在乎你的吧，把自己的生命作为筹码，只是为了能让你不再继续错下去……虽然最开始做错的是那些人类……对了，有件事我和你的看法一样，那些人类都该死。”

后面的一切似乎就显而易见了，寒枫城直到现在还好好地存在着，法雅也没有被疯狂的奈原撕成碎片，她最终被赶来的人类骑士救走，奈原也被神术净化，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事情已经结束了，但最终他还是活了下来，醒来的时候看到了法雅的脸。

是那个念灵。

默剧表演戛然而止，时空定格在奈原再次醒来的那一刻。

“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情去看待这件事，或许你已经猜到了，我就是个魔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现在应该算是同族，这时候我们应该联合起来推翻人类统治……虽然你可能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过魔族……”北离叹了口气，把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抛之脑后。

“但我觉得我应该恨你。”奈原沉默了两秒，低声说，“如果没有魔族的话，我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如果没有魔族，你可能会变成兽族，变成精灵，变成矮人，变成侏儒，变成人类想把你变成的任意一个种族。”北离皱了皱眉，“当然，现在说这些什么意义都没有了，反正我们一直都是敌人不是吗？就算是你现在想结束这一切我也不会允许的，我会杀死你，用最残忍的方式杀死你。”

“你给我看这些，还有先前的那些幻境应该都是为了降低我的警惕，或者为了继续削弱我的灵魂力量，我承认，你的目的达到了，我现在很虚弱，这么多年来我的力量第一次被降低到这种程度。”

“但我还是得出去，不管用什么方法都得出去，我和你这样的懦夫可不同，直到最后都不敢跟喜欢的人说出自己的心意，就连向那个念灵开口都不敢……而我不一样。”

“这么久了，骑士应该很着急吧？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但我就是有这个自信，所以我得清醒过来，去跟骑士说一句：‘我回来了’和，和……”

“我，喜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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