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罢姓名,白发少年愣了一会儿,把手指往鼻孔里一塞,转了转道。
“啥玩意?你们杀联人起名都这么闹腾的?”
“也不全这样。”长安至乐‘嘿嘿嘿’地摸着后脑勺,“只是偶尔有几个比较羞耻。”
明非真翻了老大一个白眼,把饭给扒拉干净,递出碗去。
“年轻人,做人就要诚实低调。你看看我叫明灭霸我骄傲了吗?”
少年一呆,不知是被饭量抑或无耻吓到,慢了一刻才接过碗把饭盛满。就这点儿工夫,便空了两盘菜。
明少侠饮饱食醉,打发道:“行了,饭我领了。盘子带走吧。”
“不行,我还有任务。”
“这就对了,套路少些,真诚多些。”明非真随手从少年口袋里抽出一根铁签,似是暗器一类,便剔起牙来。
“你来我这还要干嘛?”
纤弱少年自信地一拍胸膛。
“我来救你。”
“你给我滚。”
后语接前言,快得几无先后之分。
纤细少年却无沮丧之色,反倒是一抹与年龄不符的冷笑挂在唇边,更添几分俊秀冷逸。
至乐两手一合,十根手指发出噼啪声响。
“小哥,等你见识过我的本事,怕就再也说不出这种话了。”接着,竟然一脚踏进阵来。
以日曜石为基的此阵,专克破阴邪恶质。少年出身杀联,练得内功十之八九不是光明正大一路。
谁知道他踏进阵来,面不改色,也无运功顽抗,也不痛苦失语,浑若无事。
就连明非真也因为身上的六凶浊气而遭囚禁,没想到这家伙却视若等闲。
这岂非是代表着这少年……根本身无内功?
到底哪来的自信救人?!
而至乐此时已到了明非真身侧,双掌一分,左上右下,呈阴阳之象。
俊美的少年嘴角上扬,一笑说道。
“少侠,请看招。”
****************
时光匆匆过去五日。
在秘果尊周旋下,这五天之中未再有人拜访阵法所在之地。他本人甚至坐镇出入口一昼夜,以示阻挡之意坚强,不容他人小觑。
但毕竟大和尚百务缠身,到底是不能日夜都在,窥得一丝机会,云天宫使者芸姑再度到来。
云天宫门人,能担任‘使者’放出门外的,无不是修炼‘冰心’有成,拥有如冰雪般冷静心智之人。
这也是以芸姑的武功阅历,却仍在大人物如白天宾等人面前淡漠如故的原因。但即以她的冰心修为,仍感到了内外交煎的忧患。
外者,自是如今三外道齐至。尽管彼此心中想的约莫不是同一件事,但目标却异常麻烦地投在了同一个人身上。
杀联魔教,俱为一方之豪。尤其是这回魔教派出的乃是法王级的高手,对她所求之物是莫大的阻碍。
对内,则是明非真比想象中还要棘手。
奇高的武功只是一方面。
更棘手的是明非真这个人。
金钱,权力,美色,似乎没什么能让他提起兴趣,遑论以此引诱。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管教能让一个十四岁的小小少年成长成这个样子。
对于大罗山,同为隐流的云天宫有着旁所不能及的深刻了解。是连如少林武当这等同列正道三大派的门派都无法触及的程度。
大罗山的教育不会让人变成这样,这是经过无数次观察验证后得出的结果。大罗山门下一直都是任侠好义,正直聪明,善良戆直,与世无争,满门均是不爱出名到了有病程度的隐士。
但偏是这样,他们的弱点也越发明显。正像是纯白的纸更易染上各种颜色,每一代大罗山门人都有着在她们看来十分清晰,容易攻入的破绽。
明非真一点都不像是他们。
尽管他外露的破绽多的数不过来,却很难找到动摇他的关键。
芸姑自问容貌不差,于媚术的心得也算不浅,在他面前却始终难以得手。
这……恐怕无关大罗山,而是明化语的教导。
顿让芸姑有种不知从何处入手的感觉。
她为了思考应对方法,已有数个昼夜未曾合眼。但始终苦无良策。
“公子,奴家前来拜会。”
芸姑甩开快将她压倒的迷惘,决心先从对话中一点点挑出破绽。
“你怎么又来了?”
芸姑俏脸上绽放微笑,仿佛适才内心的犹疑都是假的,挟着一阵香风走到石阵边。
“多日不见,奴家担心公子寂寞……”然而笑容和话语同时凝结。
——我是不是……看错了……
在她面前的,是一个斜斜躺在大石上,左手拿着一页不知道什么纸,右手拿着一根鸭腿,嘴巴里叼着一杆烟,面上还挂着西洋墨镜,哼着小曲的白发少年。
芸姑感觉头有点疼。
而明非真身后还有个少年正卖力地动着手。
看那纤瘦的少年运掌如飞,点、抓、刺、捏变化精微,用力更是恰到好处。
百忙之中不忘回问一句。
“少侠,这招如何?”
“嗯……不错不错。”
明少侠面沉似水,长舒一口气。
“左边肩膀再重点。”
“好咧~”
至乐朝着左肩用力地按……芸姑始终怀疑,是眼睛和脑袋同时出了问题。
“这什么情况?”
好半天才问的出口。
长安至乐这少年芸姑非是初见。该是乐主事身边童子,若有任务在身,地位该与她们相仿。
他怎么会在这……而且这是在干什么?
“奉乐主事密令,小人来执行任务。”
芸姑木木地道:“杀联专程派你过来……给他按摩?”
少年擦一擦汗,认真道。
“何止如此?不但是按摩推拿,煮饭刷碗、斟茶倒水、洗衣打扫、铺床叠被我都无不拿手。”
明非真点点头:“尤其是做饭,都绝了。”
芸姑愣了半天,脑袋始终空空如也,最终没忍住上涌的懊恼,娇躯一颤,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两少年一块抬头:““嗯?啥呀?””
芸姑咬了咬嘴唇,带着哭腔道:“公子你这就被他收买了?奴家跟你说了那么久!!”
明非真怒道。
“谁说的?我还能不知道这是计?杀联如此待我,我岂能上当?”
芸姑委屈地看着那根鸭腿:“可奴家看你吃的挺开心的……”
“哇,你都不知道啊。这混账东西在招呼我三只元蹄之后居然还烧了只花鸭逼我吃,简直是人间炼狱。要不是我练过,哪能受得了这样的酷刑。”
芸姑的着眼点却与众不同:“奴家、奴家居然,输给了一只鸭子!!”
哇地一声转身跑走了。
“听说云天宫使者都练过冰心,居然还能被你弄哭啊。”
“冰心?是啥?能吃吗?”
至乐摊了摊手,双手成掌刀,若双刀剁馅,轮换切在明非真肩膀上。
“回到刚才的话题,这么说,你是不打算逃走了?”
“逃得了么?”
“逃不了么?”
两人沉默了一阵子。
明非真再度开口。
“秘果尊比我想象的厉害多了。”
至乐倒不意外,只回问:“是这样吗?我瞧不大出来。”
“我只是个意外而已。但那家伙连意外登场的人也能立马收拾,本来是我看轻了他。
我有个法子能从这里出去,但这里的人会死光。”
明非真顿了顿,放下手中的深渊论,又说道。
“但我刚想到了个解决办法。”
至乐笑问:“是什么?”
明非真回首望着少年,良久,才道。
“也是一个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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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五日,花非花的成长是惊人的。
花非花于武功一道的领悟力不能算低,即在名门大派中也可列入‘颖悟’一流。若有明师指导,便循序渐进也可成长为一流好手。但这样的资赋,尚不足以打动如卓封儒或无垢尊这等样人。
让两大高手交口称赞的,是花非花那专心致志到了忘我的专注程度。
因为他如今追求的不是成为一个武功臻至上乘境界的高手。
他须要做到的,或是卓封儒与无垢和尚要求他做到的都只是一件事。
练成必杀的一招,只有这一点而已。
体内有三大高手的内力,金刚界法与飞逐落花神印两大神功的传承,构成了基础条件。
而要摒弃所有杂念和体内翻天覆地的异变,只将目光放在一招之中,是需要高度集中的。
少年人初得神功,前程可期,又受高人垂注,得意忘形总是难免。
头一二天时,花非花连睡梦中都在想着他日成了大侠,当惩奸除恶,成就名声。跟明非真纵马江湖,何等快意。待名成利就,便登门求亲,八抬大轿迎娶苏姑娘,抱得美人归。
更要大排筵席,广邀英雄。届时高朋满座,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祝贺,如何不是威风八面。真是连做梦都要笑醒来。
至于练功进度,则以‘不进反退’四字作结。
花非花却不知问题在哪,依旧故我。
直到第二天夜里,走进他练功室的不是和颜悦色的卓封儒,也不是满面关心的苏姑娘,而是横眉怒目,手里拿着铁棍的师父空空儿。
“你是不是疯了!想东想西的干什么?这不是你的武功!
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你就是个偷儿!”
老人一棍挥下,声色俱厉。
“你跟了老子学艺,这辈子都是个偷儿。还想练出什么盖世神功不成?狗屁!”
“自己有几斤几两重,自己心里没杆秤么?想当初老子教你半年,你连爬墙都学不会啊。还有脸做什么高手。你给我过来!”
把抱头鼠窜的徒弟一把拽了回来,老人按住了他,没等徒弟说话,又是一棍子。
“你记得你当初去偷坊正家的油,失手被擒,挨的那一顿打,你在床上一躺就是一个月,差点没缓过气儿来。”
花非花掩面不敢还手,颤声道:“记、记得。”
“你又记不记得,你稍微长进了些。去大户家摸门路,不小心行踪败露,他抓住了你,又教他家养的恶犬围上来咬的你血肉模糊。我要是来晚了半步,你就死得稀烂了。”
把头脸埋在臂窝里的花非花闷声道。
“都记得。”
并非有意,那手臂上的伤口仍清晰可见。
老人沉声道:“把手拿开。”
花非花带着哭声道:“师父,别打脸啊。”
“啰嗦什么,把手拿开。”
约莫是从声音里感觉到了什么。颤抖着把手拿开,花非花看到的,却是老泪纵横,同样是哭的不成样子的师父。
空空也一把抱住徒弟。
“儿,你记住。咱就是个偷儿。
这世上是有舒舒服服躺在床上睁眼就是高床软卧,锦衣玉食的美日子,但咱赶不上。
咱们就只有一次一次过街老鼠一样,从棍棒拳脚底下,被血糊了眼地爬出来的命。
但是,儿,咱们就这一条命。你不要,就没了。”
扔了铁棍,走到外面来,老偷儿对着门口等待良久的封儒大侠低了低头。
“孩子给您添麻烦了。”
卓封儒笑着摇了摇头。
“多亏了您,我们才有这一线希望。
要是老夫当年也有这样一个师父就好了。”
后三日里花非花心念专一到了可怕的境地,也不知是被吓傻了还是打傻了,心无旁骛地苦练新招,进步神速,总算是有了雏形。
这一日夜里,眼见花非花试练三次,真气越发凌厉,已趋精熟,心中胜算大增,便与他闲聊一二。
说了两句,卓封儒忽然笑问道。
“还不打算告诉她么?”
花非花脸一红:“告、告诉什么?”
卓封儒摸着两撇小胡子,精明地眨眼道:“你都不用问她是谁?”
花非花摸着头道:“前辈别来耍我。”
“不是耍你。而是教你。”卓封儒正色道:“按照老夫与无垢大师的计划,此番也只有五成把握,成败由天。说不定我们都没机会走出这里。老夫要是有这机会,一定要跟夫人说几句心里话,要她知道老夫此生,最开心的不是练成武功,做了大侠,而是娶了她做老婆,生了嫣然这闺女。”
“伯伯……咱们定能成功的。”
卓封儒莞尔道:“老夫尚不用你来安慰。老夫有妻有子有女,你可是什么都没有。再不说出心里话,可就没机会了。快去快去,莫要虚掷光阴。”
连推带踹,竟被踢了出来。
花非花揉着屁股,一瘸一拐,深深怀疑自己练这几天的武功到底有没有用。竟如此不济事。
“花公子,你出来了,今日已练好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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