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很重要的人,是什么样子?
大概就是,看过彼此的成长和汗水,彼此的失败和难堪,好过也吵过,却一直在身边的人吧。
但凡是这样的存在,无论被定义为「家人」「朋友」还是别的什么,在失去时,心里难免空落落的。
就像丢失了某部分的「自己」。
这两天里,希维尔最强烈的感受就是如此。
说出口是不可能的,平时迦冥就总是嫌他矫情,何况是这种连他都觉得矫情的想法。
可他还是希望迦冥知道。
“……小学的时候,本家的厨子生病,让你去做了两天饭,还是三天来着?”
所以,他想用这种不太矫情的方式,去传达。
他希望迦冥听得懂。
如果听不懂……也无所谓。
“等厨子回来,发现能吃一个周的牛肉全没了,差点气死,提着菜刀追着你满院子跑,其实当时,我在楼上看见了!”
他倒要看看,就迦冥那个暴脾气,能忍到什么时候。
“……还有,迦冥你记不记得,咱俩偷偷去游戏厅那次!”
希维尔就这么一直站在遮篷外,想起什么就喊什么。
“之前都商量好的,骗父亲是去看电影了,连地点场次情节都串好了,他找咱们问了半天,都没露馅!”
他的怪异举动,早就吸引了不少居民注意,越来越多的人聚到附近,好奇地围观着。
但他像看不见似的,旁若无人地继续喊下去。
“结果临走,父亲冷不丁问,通关了没,你直接给他回了句,死在第七关了……”
“噗哈哈哈哈!”
远远飘来的女生的笑声,让希维尔愣了一下,默默扭头望向巷道。
那两个家伙,偷听得很开心嘛……
“哎哟!”
突然,他后脑勺被砸了一下,地上一个烂橘子滚入他视野。
“找死吗,你?”
身后响起某个熟悉的,咬牙切齿的说话声。
希维尔的心情瞬间轻快起来,转回身,冲着面前黑脸的少年笑得灿烂。
“哟,这就忍不住了?我还有好多没讲呢。”
“你想打架?”
“还真被你说中了。”他湛蓝的眼睛弯成月牙,“没人打架,有点无聊。”
“军队都不够么?”
“太弱,没劲。”
“有病。”
迦冥冷冷瞟他一眼,自顾自朝巷子走去。
“你去哪?”希维尔脱口而出。
“还能去哪?回去啊。”
迦冥停下了脚步,回过头,用看白痴的嫌弃眼神看着希维尔。
“不然呢,在这听你开故事会吗?”
……
“怎么没动静了?”
希维尔戛然而止的喊声,使坐在屋檐下的尹珞不时探头去瞧,想知道到底什么情况。
樱奈看她一副焦急样,禁不住笑起来:“你是不是还没听够?”
“当然了!”
尹珞答得理直气壮。
“这种黑料怎么可能听够嘛,我现在都有点期望迦冥别出现,让希维尔说个三天三夜……”
她忽然闭了嘴,迅速缩回身子,一脸严肃正襟危坐。
下一刻,樱奈就明白了原因——迦冥的身影从墙角后走出,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们。
“迦冥,你回来了啊!”
面对尹珞努力做出的惊喜态度,迦冥只是淡淡开了口:
“三天三夜?”
“……”
气氛一时尴尬,幸好随后跟来的希维尔解了围。
“你们在这待会,我去确认一下目前的情况,以免冒然回安全区,搞出什么麻烦。”
他说完就离开了。
过了二十分钟,希维尔再次出现的时候,手上提了一个编织袋。
“军队已经全部撤出费利了,可以回去了。”他说。
尹珞指指他手上的袋子:“这是什么?”
“哦,佩雷兹给的茶叶,还有点酒。”
……酒?!
“樱奈樱奈,你能喝酒吗?”
尹珞扯了扯樱奈的衣袖,凑到她耳边小声问。
樱奈不明所以:“怎么了?”
“能的话,咱们迅速把它喝光,一口都别给希维尔留……”
她们还在嘀咕,迦冥已经腾地站了起来:“我先不回去了,喝完再来叫我。”
“喂喂,啤酒而已啊,不会喝多的,我发誓!”
……
等回到小屋,天色已经暗下。
但大家很默契地没开灯,甚至连房间当中的桌椅也无视了,索性分了啤酒席地而坐,开启易拉罐的清脆声响交错回荡在屋里。
光明会导致伪装——尤其是,想要打开那些不光明的闸门时。
阴暗角落,才能给予人最大的安全感,去释放真实。
“我五岁从费利出去的时候……没想过还会再回来。”
迦冥轻声说着,头垂得很低,手中的啤酒罐无意识地轻微摇晃着。
“第一次,家主带我去见佩雷兹,是我十一岁。当时,我不知道他叫我来干什么。我从来不问,他说什么,我就照做。”
“刚进安全区的时候,我以为我走错了地方。和我记忆中的费利,完全不一样。家主看出我惊讶了,就告诉我,是一个女人改变了这里。”
说到这,他的话顿了顿。
“还说……等会见到那个女人,无论她对我说什么,做什么,我都要听她的。”
迦冥声音越来越低。
“如果我不答应,就把我扔回费利,过以前的生活。”
说到这,他停下来,喝了一大口酒,仰起的头倚上冰冷墙壁,视线定格在空荡的天花板。
“其实,这件事,家主给了我选择权。”
他又开口了。
“他没说要杀我,只是丢下而已。当初,他带我走的时候,可是让我把命交给他的。”
“当时的我,也不是很怕被丢下,十一岁,已经有点本事了,就算在这儿,也一样能活。”
“不过……我还是,想回家。虽然那不是我的家。”
原本淡漠的声线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
“但至少,有点家的感觉。”
他没有再说下去。
空气里出现了短暂的静默。
片刻,迦冥一口气将手中的啤酒喝干见底,丢下空罐:“没了。”
也不知道是在说酒没了,还是下文没了。
尹珞看着希维尔手伸进编织袋,取出一罐新的,站起身,走到迦冥跟前。
“你扔不就……嘶……”
易拉罐很不客气地砸上了迦冥的脑袋。
“这是之前那个橘子的回礼。还有,你刚才那句话,我听着不爽。”
希维尔挑眉看着他。
“什么叫有点家的感觉?那就是你的家,别人我不知道,我一直都是这么想。”
希维尔语气很认真,认真得令迦冥有点发怔。
他与希维尔对视半晌,嘴巴稍张了下,像是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闭上了,抬手接过头顶那罐啤酒,唇角无声地微微扬起。
——他笑了。
这是尹珞第一次看见,迦冥脸上露出发自内心的笑意。
希维尔也愣住了,突然扑哧笑了出来,像是无奈,又像是释然。
“你啊。”
他摇摇头,转回去坐下。
“这两天你在哪过的?不会睡大街吧?”
“禁区的房子。”
迦冥又恢复了没表情的状态,仿佛那个迅速消逝的微笑只是场错觉。
“那儿规矩很简单,够强,就有人收留。”
提到禁区,尹珞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现在的禁区……和你记忆中过去的费利,一样吗?”
那个老奶奶说过的话,使她不免有点好奇。
“差不多,比以前更难混了点。”
迦冥边说着,边拉开手上的啤酒罐。
“佩雷兹改善了一部分人的生活,其他人的生存资源被压缩了。所以,那帮人的手段,变得越来越残暴。”
“你的意思是,他们情有可原?”
“是,也不是。”
面对尹珞的发问,迦冥想了一会,才回答。
“同样是贫穷,禁区和遮篷区,过的是两种生活。后一种更辛苦,很多人是没能力待在禁区,只能去外头。但,总会有人,是不想靠伤害别人谋生,才退后的。”
不想伤害别人……
虽然这个说辞很模糊,实际上有多少人会这样做,尹珞想不出,也不敢太深入去想。
但听到的瞬间,她心底还是暖了一下。
如果会有,哪怕一个两个的人,抱着这样的想法宁愿选择受苦……
就好像这个世界,会因此更美好一点似的。
“作恶的人,有千万种理由,每一种都说得过去。可是,恶行本身,就是恶行。说到底,不过是自己的选择罢了。”
迦冥的声音平静而低沉,低沉到听不出情绪。
“他们是这样,当年的我,也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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