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利可不是个找人的好地方。
像先前那样在小巷走一趟肯定不行,每一条街道,他们都得横穿过去。
不走不知道,尹珞这才发现,费利比她想象的更大——街与街之间又是漫长小巷,再前头还是街,像是没有尽头一样。
附近的砖瓦房很多是开着门的,一眼就能扫到昏暗的室内。
生火煮饭的中年妇女,晾衣服的年轻女孩,三五成伴乱窜的孩童,门口晒太阳的老人们,好像每一间都住了不少人,但还颇有温馨味道。
街上也挺热闹,但大部分是小孩子,成年人几乎见不到,大概都在为生计忙碌吧。
尹珞不禁有点好奇,这里看不见田地,他们的粮食是哪里来的?
从商铺买吗?可钱又是哪来的呢?这些居民,怎么看都不像后头街上那些凶残的人,不应该是靠着抢劫生活的。
其中一户门前,有位老太太倚着墙坐在门槛上,一直定定望着她们两个女生。
尹珞便凑了上去,想打听一下迦冥的消息。
“您好,请问您有见到一个男生吗?十六七岁,头发……”她看了看老人的银灰色短发,“就跟您这头发颜色差不多……眼睛像猫,绿色的,眼角有点上挑……”
那老太太没马上回话,依旧盯着她和樱奈打量。
……老人家该不会耳背吧?
“那个……您听懂了吗?要不我再复述一下……”
“你们,是外头来的?”老人突然出声了。
“啊,是。”
“早点回去吧……回你们,该待的地方。”
她的声音很沙哑,很迟缓。
该待的地方……
尹珞心里小小地酸涩了一瞬。
他们……还能去哪儿待呢?
“可我们的同伴走丢了,所以……”
“那孩子,手里有枪,往禁区的方向去了。我瞧见他了。”老太太打断了她,“别找了,你们两个小姑娘,去不得的。”
禁区……
“您能告诉我们,那边为什么是禁区吗?”尹珞问道。
“外头那一片,不是佩雷兹老板的地盘。”
她浑浊的双眼缓缓移到巷道的方向。
“以前,整个费利呐,都乱。自从那老板来了……这日子,就好过多了。但外头,还是管不过来。”
也就是说,所谓的「禁区」,才是费利原本的面貌?是佩雷兹老板……改变了这里?
“我知道了,谢谢您。”
尹珞道谢离开,走出有一段路了,再回头看,那老人还是注视着他们。
“这里的人,还挺善良的。”樱奈在她身旁轻声说。
“是啊。”尹珞也有点感慨,“和禁区的环境完全不同。”
也许,只有基本温饱和人身安全有了保障,人才会有心思去善良吧。她这样想着。
既然老人说迦冥去了禁区,她们索性直奔后方的街道。
眼前开始出现彩钢板房屋时,尹珞放慢了步伐。
“小心点。”
她一边提醒樱奈,一边摸出匕首攥在手中。
上次她走的时候,从安全区到禁区,没看到标牌提示什么的,但既然有禁区的存在,就该有什么显眼的划分标识才对。
所以她推测,这里开始,大概就是禁区了。
一拐上街,她就感受到了不一样的氛围。
所有的房门都紧闭着,街上几乎全是男性,许多目光在往她们身上瞟,在看见她手中的匕首后又收回了目光。
有些明显不甘心,暗搓搓地跟在她们后头,被尹珞发现,就冷冷地瞪回去,直到瞪得对方掉头离开。
保持警惕很累,两条街走下来,她后背的衣服都被汗打湿了。
眼看要踏上第三条街,尹珞还在留意身后,樱奈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尹珞……”她声音很小,“你看前面……”
尹珞转过头来,脑中嗡的一声。
街上躺满了一动不动的人,每一个人身下,都是一片血泊,地上散落着片刀钢管一类的武器。
血已经凝固得差不多了,这些人应该死了有一阵了。
每个人身上都有伤,位置不尽相同,但看上去都不是刀和钢管能造成的。
像是……枪伤。
而且,有的人身上不止一处伤口,更有甚者,血肉模糊得辨不出究竟中了几弹。
“你说,这会不会……”
樱奈的话没说完,但尹珞听懂了。
因为她也在想同一件事。
这些人,该不会……是迦冥杀的吧?
迦冥的枪法,在尹珞概念里,是很好的。
眼前这血淋淋的场景,难免让人联想到,他出手时带了泄愤的情绪。
空气一时陷入沉默。
“是不是……”樱奈开口,语气略显踌躇,“我们先不要找他,比较好?”
不找……等迦冥冷静之后自己回来吗?
尹珞思索了片刻,还是摇摇头。
“有些东西,他总要去面对。”
她知道,知道那种想逃开所有人的心情。
无法认可自己,也不觉得自己会被别人认可,所以想远离,想不去考虑那些,想当作有些事情从未存在过。
可是,这什么都改变不了。
“那你,面对了吗?”
耳边忽然冒出的细小声音,令尹珞怔了一下。
尹珞扭头看去,樱奈却没看她,望着远方,说:“再往外找找看吧。”
说完,她就朝下一条街走去。
她并没有等尹珞回应的意思,像是抛出了问题,对话就可以结束了。
尹珞便跟上她,安静地越过那片横尸遍野的街道。
“……我只是不清楚,到底该用怎样的态度去面对。”
她在樱奈身后低声开了口。
“我还没找到方向。但,我一直都在努力去找。”
其实尹珞说这话,是有点忐忑的。
毕竟这些天,她的确都在发呆,在别人看来,完全是浑浑噩噩的状态。
一个说着在努力,却拿不出证据的人,没什么人会相信吧。
甚至可能觉得,这只是对方不想承认自己的懒惰无能,才扯出的蹩脚借口罢了。
不过,她还是想坦诚地告诉樱奈这些。
有些答案,有些方向,是真的只能从心里寻找的。
但……
“如果只靠我自己,大概,要找很久很久。”
她知道,大家都在帮她。
迦冥想要传达给她的,是「活着」这件事,有多重要。
樱奈是想告诉她,无论发生了什么,都要去相信,有人会理解和包容。
更多的时候,他们不打扰她,任她像个雕塑一样,也不会来追问指责什么,所有活都不喊她做。
这是她一点一点意识到的。
“所以,我想尽快让迦冥回来。我希望他好好去面对,更希望他明白……他不需要独自一人去面对。”
一股脑吐完所有想说的话,尹珞感到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不管结果怎样,至少,她有试图好好传达过。
这时,樱奈停下了。
她转回身,望着尹珞,唇边的温柔笑意,一直蔓延到弯月般的清澈双眸里。
“嗯,我知道了。”
她说着,冲尹珞伸出手。
那个笑容在告诉她,她全都理解,也全都相信。
尹珞胸口一暖,嘴角也不由上扬了几分。
她甚至没意识到,从帕雷市那场战争开始,这是她第一次笑。
“走吧。”
她很自然地牵上樱奈的手。
——这一瞬间,好像,有什么东西,静悄悄地融化了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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