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信您看过吗?”希维尔问,“送信的人有没有说别的?”
老人轻轻摇头道:“帮人保管的信哪能随便看呐,上帝会不高兴的。那小伙子没啥话,给了我就走了,看起来挺赶时间。”
“冒昧地问一句,您是不是……在教堂工作过?”
“我曾经是镇上的神父,刚退休不久。”
老人混沌的眼底在这时竟闪出些许光彩来,仿佛随着记忆回到了几年前的状态。
“就在旁边那间教堂,别看现在没什么人了,当年啊……可惜如今的年轻人,越来越浮躁。”说到这儿,他眼里的光芒又黯淡下去,收尾的语气近乎叹息。
“我在那间屋里看到了好几本圣经,摆放得很整齐,很用心。”希维尔认真地望着面前的老者,“您年轻时,一定是个好神父。”
老人缓缓笑开,目光和蔼:“你和伊芙诺一样,是善良的好孩子。”
希维尔怔了下,随后嘴角勾起一丝略显嘲讽的笑,却不知这嘲讽的对象究竟是谁。
他不露痕迹地转移了话题:“莫神父,您刚才说……哥哥他们在这里住过,是吗?”
“住过的,住了有……一年,两年,还是三年,记不太清了。”
老人皱起眉头,脸上的纹路仿佛都要挤到一处。
“那个时候,他看起来,和你现在差不多大。这镇子很少有外人,年轻人啊,都喜欢往外跑,现在镇里都没几个年轻人了。那个叫莎由月的姑娘,一下子带了三个小孩过来,当时在镇里很快就传开了……”
“三个?”希维尔忍不住打断老人的话。
“是三个,没错。”老人颤巍巍地掰指头挨个数,“伊芙诺,还有他家那个小女孩,叫什么我记不得了,也就七八岁的模样。还有一个大点的男孩,长得挺壮实,叫凯尔。但那男孩不住姑娘家,是自己住在他们隔壁的,后来伊芙诺跟我说,那是他的朋友……那孩子经常不在镇里,据说是回家探亲。”
“探亲?”希维尔也蹙了眉,“他为什么会跟着过来住?”
“我和那孩子没什么接触,他从不来教堂。”老人小心翼翼地双手捧起面前的陶瓷杯,喝了口水,清清嗓子,继续说道,“莎由月姑娘来的多,但都是一个人安静地做祷告。伊芙诺那孩子也喜欢往教堂跑,经常和我聊天,后来他们就不声不响地搬走了,直到去年,这孩子突然回来,非要给我盖房子……”
他干枯的手缓缓抬起,在空中比划了下。
“这屋子就是他给我盖的,说感谢当年受我照顾……我哪里照顾过他多少啊,只是做我的工作罢了。真是惭愧啊。”
“听上去……他很知恩图报。”
尹珞心情复杂地轻声说。
“他是个好孩子。”老人花白的胡须微微抖动着,“就是命苦,唉……家里没个男人撑着,日子过得不容易啊。他长得又瘦小,镇上有几个孩子老欺负他。我倒是能轰走那些孩子,但他总归不能住在教堂里头……凯尔那孩子也不常在,那些男孩鬼得很,净挑他落单的时候惹事。”
瘦小被欺负的伊芙诺?……
尹珞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扭头看希维尔和迦冥,见他们两人也露出了讶异的神色。
“莫神父,您还记得其他关于我哥哥的事情么?”希维尔开口,“我想多了解些。”
“我想想啊。”
老人浑浊的双眼定格在某处的模样显得有些呆滞,过了好一会,才慢慢地说下去。
“对了,他们搬走之前,镇上来过几个大兵,这孩子跟士兵们起了冲突,差点被带走。后来消息传到我这儿,我就赶过去,好说歹说才把他留下来。”
“士兵?”希维尔的表情瞬间严肃起来,“他们来这里做什么?”
“不清楚。当兵的事,咱们哪能打听。”老人摇摇头。
“听说是开了三辆军车进的镇子,到处乱窜,好像是找什么东西……我到那就看大兵拿枪指着他脑袋,要往车上送,我赶紧拦下,说我是这儿的神父,我可以向上帝保证,这孩子不会做坏事。那些人说他妨碍军务,我说肯定是误会,他们不听,磨了半天……后来,那些大兵没耐心了,就把他放了。”
说到这,他张大嘴巴,打了个长长的呵欠。
“您累了吧?”希维尔站起来,“抱歉,一时没留意时间,已经很晚了,您先去休息吧。顺便问一句,这镇上有方便留宿的地方吗?”
“如果你们不嫌弃,教堂里有给神职人员提供的休息室。”
老人边说,边搀扶着椅背缓缓起身。
“我以前住在那时,是有多余的空房间的,近几年应该也没有新人来这。”
“谢谢您,我们过去看看,就不多打扰了。”
希维尔礼貌地颌首,朝门外走去,尹珞和迦冥也同老人道别后起身离开。出屋关门前的霎那,还听见老人的说话声在他们身后徐徐传出。
“上帝保佑你们,孩子们,做个好梦。”
……
他们推开旧教堂的大门时,视野内一片黑暗,唯有大殿尽头的墙边透出一丝微弱的光亮。
墙上有扇不起眼的小门,里头是一条狭窄的回廊,拐进去后能看到墙上依次排列的房间门,应该就是莫神父所说的休息室了。
房间一共八个,大多房门紧闭,最近的房门倒是敞开着,房间里一片漆黑,尹珞摸索着打开了门口的房灯。
里面空间不大,布局也很简单,一张大床和木制的方形床头柜,外加一个壁橱,就几乎填满了整间屋子。不过这已经是值得喜出望外的环境了——本以为离开了公寓楼,就难以找到有床的休息场所了,之前在车上凑合着睡一觉也是常有的事。
她扭头问:“前面还有空的吗?”
“我去看看。”迦冥说着,转身朝回廊深处走。
“应该有。”希维尔不慌不忙地说,“这教堂一副年久失修的模样,想必平时来参拜的不多,自然也不需要太多神职人员。何况莫神父也提过,这镇子很少有外人,所以……”
“没了。”
迦冥转了一圈又回到门口,一句话堵死了他的分析。
“你确定吗?”希维尔回头看他。
“其他都是反锁的。”迦冥竖起大拇指冲回廊里一指,“要不你自己去看一遍?”
“那就没办法了。”希维尔装作没有听到迦冥的提议,笑意盈盈地看向尹珞,“你睡这里吧,我和迦冥去大殿的长椅睡就好,那儿至少比车里暖和许多。”
“还是我去大殿吧,你们两个人睡床比较合算。”
尹珞说着,随手打开壁橱,意外地从里头找到一床备用被子。这收获很让她开心,她将被子抱出来:“正好,这样就不会冷啦。”
“你一个女孩子睡大殿不安全。”希维尔笑容不变,“这教堂晚上又不锁门,万一有什么流浪狗,流浪汉,流窜犯之类的,是吧。”
“流窜犯?咱们不就是么……”
话说,他这话莫名地还挺顺口……
“所以说,这种情况到处都会发生呐。”希维尔摊手。
“可是……”尹珞看着床纠结,“这床这么大,我自己一人睡,也太浪费了。再说被子就多出来一条,你们两个总不能挤同一张长椅吧……要不,就……”
“一起睡不就得了。”
这话是尹珞想说的没错,可是被抢白总觉得不妥。
尤其是这抢白的对象还是男孩子。
她无语,沉默地望着方才说话的迦冥。
“两床被,你自己盖一条,我俩盖一条。”迦冥倚在门框懒洋洋地瞄她,“还有什么问题?”
“这种话好歹留给女生自己说吧。”希维尔的笑脸看上去也很是无奈。
所以他刚才表现得那么绅士,其实只是在等她开口吗?!
“谁说不都一样。”迦冥完全没有惭愧的意思,自顾自地走进屋,“早决定早休息,我困了。”
连点余地都没留,尹珞想装一下矜持都装不了。
她有些自暴自弃地把被子往床上一丢:“睡觉睡觉,我也困。”
“那就只好这样了。”希维尔坐到床边,“迦冥你睡外面。”
“你睡外面。”
“你去死,你睡觉踢人,我不想掉下去。”
“啧……你以为你睡觉老实?”
“比你强就够了。”
“拉倒吧。”
听着两人站在床边的争吵,尹珞满脸黑线地钻进自己的被窝,往床的另一侧缩了缩。
突然觉得大殿长椅更适合她……
……
迷迷糊糊就进入梦乡的她,并不清楚旁边两个少年最后究竟是如何定夺的。
这夜的梦中,又一次出现了那个身影。倒在她面前的,染红整个世界的身影。
「小珞……拜托你,救救我。」
救……怎么救?梦中的她呆愣愣地想着。
「帮我……我不想……」
她试探着,一点一点,朝那个熟悉的身影伸出手。
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可是,如果有什么是她能做的——
忽然,眼前的景色变了。
姐姐的身影倏地幻化成伊芙诺的模样,鸽灰色的细长眼眸弯起注视着她。尹珞吓了一跳,猛地收回手,却在半途被他的手钳制住。
「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
面前的伊芙诺笑得意味深长。
「你不是也想看到她死吗?」
她想让姐姐死?怎么可能呢。
不对。这肯定是不对的。
她惊恐地拼命摇头,想要放声哭泣,想要开口呐喊,却发不出声音。眼前伊芙诺的脸离她越来越近,那笑容和她仅有咫尺之距,仿佛要吞噬她一般。
“……不是你的错。”
突然漂浮在空气里的声音,似乎从另一个世界传来,与此同时,有温暖的手掌覆上她流泪的双眼。
伊芙诺的形象消失不见,钳住她胳膊的手似乎也一齐被这温暖挡开,她的眼前只有黑暗,令人安心的黑暗。
“不是你的错。别哭。”
软糯的少年音轻轻回荡在她耳畔,她莫名觉得熟悉,又听不出是谁。
这说话声伴随着透过肌肤传来的温度,让她渐渐平静。
是谁呢……
她想着,想着,就忘记了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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