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话 Episode 6
退回门内,店里的客人依然熙熙攘攘,沉浸在节日欢乐气氛的人们流连在满屋蛋糕的芬芳中,似乎忘记了现在已是午夜时分。玛格丽特嘱咐了乔伊娜几句,转身进入内屋。
“冰凝、森息。”
她挥舞魔杖,淡蓝光芒交织着青翠流萤,在地板上悄无声息地铺展开来。很快,房间中就爬满了这些树藤般回环交绕的发光纹路。
完全静息领域外加冥思者法阵,不到眨眼的功夫玛格丽特就完成了这些高阶加密魔法的展开工作。现在的房间已然孤悬于世界之外,除了特定的联结者,旁人根本无法从外窃取其中的任何信息。
她深吸一口气,走到梳妆台前,拿魔杖轻轻敲了敲镜子。
镜面如微澜泛起的湖水般,漾起细密的波纹。她自己的镜像在玻璃中逐渐变得模糊。等到镜面重新平静下来时,一袭哥特黑裙的乌发少女,赫然显现。
“打扰了,老师。”
她对着镜子微微鞠下一躬,
“正如您所预料的那样,她们三个来过这儿了。”
黑发少女扬起眉毛,嘴角蜿蜒的浅笑,一如丹青点染,
“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心思能复杂到哪儿去?要是换做老身,也会选择在这样的日子里悄悄溜出去,先玩它个天昏地暗再说。”
“那您为何也不趁此机会,来王都一趟?”
“花海之夜么?真是让人怀念呀… …”
镜中的少女眯起眼睛,湛蓝的眼眸浑如浊酒,
“上一次来,还是和红鼻子波尔一起,你知道,就是伯丁诺顿现任校长爷爷的爷爷。可时间就像过了期的劣质威士忌,只捎一口痛饮,就醉你半世迷蒙。眼下,那个爱唠叨的怪老头也走了整整一百二十年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侧目低垂,
“繁华是你们年轻人的,我这个半截入土的老太婆,不过是替百年前的朋友们,再看一眼这个爱恨交织的世界。”
身为萃琉璃最强大的魔女,璃曼珠通常不喜欢在别人面前流露出这样的神伤黯然。
圣蒂斯安娜学院校长、大陆魔法联盟主席团首席神佑魔女,对于生活在萃琉璃的人们来说,璃曼珠长达三百一十七年的人生用“传奇”概括,无疑太过平淡,而以“史诗”蔽之,却又疏于笼统。
两次率领“蔷薇十字会”击败萃琉璃最邪恶的黑魔王,亦曾孤身一人抵挡住成千上万的妖魔魑魅。许多魔法史学者都说,璃曼珠以一己之力,扛起了萃琉璃整部风云激荡的近代史。
而现在,这个生活在万丈神光中的少女却出现在玛格丽特的镜子里,像漂泊一生的旅人,面露倦容。
“但是,在王都人流量这么大的情况下,能够保证薇诺娜小姐的安全吗?”
玛格丽特说出心怀已久的担忧,
“毕竟八年前,那孩子差点死在圣碑山的脚下。”
“你不是孤军奋战,露西亚。老身已经派遣了足够的执行官潜伏在王都,王储那帮人想动手,也得掂量掂量和蔷薇十字会正面冲突的风险。”
璃曼珠端起咖啡杯,轻轻吹去杯口萦绕的氤氲,
“八年了,我们对那不幸的孩子要求得太多,太多。现在的睁只眼闭只眼,也算是给她一点小小的补偿吧。”
“学生还是不太明白,老师。”
玛格丽特抿了抿嘴唇,
“那个恶魔真的会… …回来吗?十七年前,是您亲手击败了他,怎么会… …”
“阿撒托斯并没有远去,他一定会回来,十七年来,整个蔷薇十字会都在为此备战。”
黑发少女半垂蓝眸,空灵的声音如泉淙淙,
“那场战争我们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整个萃琉璃都差点毁在那个人的手里。而现在他一旦重临,带给这个大陆的腥风血雨恐怕将远超想象,所以——”
“——所以我们必须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好洛塔小姐的安全。”
玛格丽特低下头,接过少女的话,仿佛那是一句庄严的誓言,
“哪怕是为她而牺牲。”
“我理解你的心情,露西亚。”
璃曼珠伸出手,戴着黑纱手套的食指游走在镜面上,轻柔抚摸,
“但那孩子是诅咒之子,亦是天选之人,只有她能阻止阿撒托斯的复苏。保住她,就是保住整个萃琉璃的未来。在最后的黎明到来之前,我们将孤军奋战,纵使战至最后一人,纵使我们中的大多数人,都不会看到朝阳升起时的光芒。”
“我知道,老师,学生当然明白,只是… …”
说到一半,玛格丽特摸着圆润鼓起的肚子,哑然失声。
缄默咽下的话语凝作斑驳星光,在这个年轻姑娘的眼眶里,寂然闪现。
“以血盟之名,向先烈起誓,露西亚.简.玛格丽特将作为蔷薇十字会的一员,为守护这个大陆的正义与安宁,流尽最后一滴鲜血。”
她埋着头,将手掌贴在镜面上,含泪呢喃。
“以血盟之名,向故人起誓。”
璃曼珠也低下头,娇小的手掌隔着镜面和玛格丽特重合在一起,如心在印。
三个女孩匆匆赶往市区里的铛铛车站时,花海之夜正好进行到最后一个环节,赐福之礼。
这个仪式由羽灵王国的最高统治者——圣王亲自主持。每年这个时候,圣王都会带着王室家眷,在万众瞩目下来到王宫阳台,向广场上聚集的人们挥手致意,并向全国的子民们送去新年祝福。
而王宫正对的广场正好是去车站的必经之路。女孩们挽着手,仿佛泥沼里挣扎的小鱼,在人群中奋力前行。可从全城各处汇聚而来的游客们摩肩接踵,都想一睹圣王的龙颜。很快,三个人被夹在稠密的人流中,身不由己地被挟裹向前。
“算了,反正都挤不出去。”
墨莉打着哈欠,索性不再迈步,
“倒不如听听今年圣王陛下会说些什么。”
瞳孔在猛然间收缩,薇诺娜下意识地拉了一下兰蓓儿。
“怎么了小薇?”
少女不解地发问。
“没事,我是觉得… …如果在这里耽误久了,可能会赶不上末班车… …”
她尽力打起精神,强颜欢笑,
“而且,我们魔女和王室… …本来就没什么关系… …不过看大家吧,我… …怎么样都好。”
人群中突然爆发出山呼海啸的欢呼声。阵雷般的礼炮声轰鸣入耳,两只焰火组成的金凤凰从王宫正门振翅飞出,盘旋在这片狂欢海洋的上空,所到之处,皆是落英缤纷的花火飞扬。最后,两只凤凰变成一对斑斓流星,犹如舞蹈着探戈风华的双子,翩飞到王宫阳台,散作漫天抛撒的鎏金之雨。
待到芳华落尽,圣王菲利克斯早已身着雕龙华袍,和王后皇储一起出现在阳台。
在羽灵王国的统治史上,很少有君主能像菲利克斯这样得到全国子民上下一致的爱戴。这个犹如一头雄狮般的金发男人不到三十岁就执掌了萃琉璃最大的国家,而他刚刚即位那段时间,正是这个大陆有史以来最黑暗的日子。
魔皇阿撒托斯,十七年前,这个名字犹如最致命的瘟疫一般,在萃琉璃四处播撒着绝望与死亡的种子。作为将魔法的黑暗面钻研到极致的死灵法师,阿撒托斯从来不惮于用如山的尸首铺平自己的成神之路。在崛起的这十年里,他和追随者们组成的“鬼影教团”仿佛恶化的肿瘤般,不断蚕食大陆,将昔日的家园变作尸横遍野的血腥地狱。无数善良的人们惨遭屠戮,成千上万的平民流离失所,沦为战火荼毒下的牺牲品。而阿撒托斯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让整个萃琉璃臣服在他的**下,实现死灵法师对魔法界的全面统治。
幸运的是,并非所有人都引颈受戮。无论是法师、魔女还是对魔法一窍不通的平民,心存良知的人们联合了起来,和阿撒托斯、和鬼影教团展开战争。那时,尚是王储的菲利克斯力排众议,倾羽灵王国全国之力,和璃曼珠领导的蔷薇十字会组成联盟,共同抵抗住魔皇阿撒托斯的疯狂进攻。在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后,他和璃曼珠终于攻入阿撒托斯的老巢,合力剿灭了这个恶贯满盈的嗜血魔头。
时至今日,人们提起圣王,总会想起那个十七年前在战场上奋不顾身的年轻身影,想起他为这个大陆牺牲的一切和倾尽的所有。如果说璃曼珠对抗阿撒托斯还多少有点法术上的优势,而菲利克斯完全是在用自己的肉身凡体和魔头赌命相搏。所以,当这头年轻的雄狮最终加冕成王时,全国各地的臣民们都会向着王都的方向深深鞠躬,为这位奋战到底的狮心之子献上最由衷的祝愿。
现在的圣王已近不惑之年,刀锋石刻似的皱纹钝化了他年轻时的锐利,翠色的眼眸也不复当年的雕琢,却在岁月的镌刻下多了几分守望者的沉稳与厚重。他走到皇家法师布下的扩声法阵前,用浑厚有力的声音为广场上的人们发表起演讲。
薇诺娜紧紧抿住嘴唇,双手在裙裾上掐出凌乱的褶皱,宛如溺水者窒息前的无助。
这么久了,她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在圣蒂斯安娜的生活,专注在魔法的海洋中,与世无争,以致于在这场突如其来的遭遇中,她竟不知所措到了这样慌乱的地步,一如被抛弃在匆忙人流中的三岁孩童。
今年的赐福之礼有些特别,菲利克斯在发完言后,并没有在如雷的掌声中回到王宫。相反,在掌声渐渐稀疏后,他清了清嗓子,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正如诸位所知,今年是羽灵王国建国820周年。在这个举国欢庆的日子里,朕有一个特别的消息要宣布,接下来,就由太子代朕,昭示天下。”
说完,他退回到王后身边。一直守候在圣王身侧的太子路易斯理了理华服上的绶带,扬起头,一步跨并到菲利克斯身前,
“感谢父王的栽培和重托,让我有机会把这个消息告诉大家。作为羽灵王国的太子,我一直… …”
和圣王比起来,路易斯的声音则显得绵软得多。这位五年前才确立的王储似乎很注意自己的分寸,并没有在公众面前有过太多的露面。灰卷发,鹰钩鼻,下垂的嘴角和那双绝不会轻易透露感情的暗黄眼眸,共同构成了大家对这位王国未来继承人的所有印象。
不知为何,在听到路易斯声音的刹那,薇诺娜的身子像雷击似地震颤一下,右手下意识地伸出,握紧垂在胸前的银质鸢尾花挂饰。
“薇诺娜,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啊。”
墨莉拍了拍同伴的肩,关切发问。
“是吗?”
她应付地笑了笑,
“可能… …是这里太闷了吧… …”
趁墨莉转过身,薇诺娜才舒出口气,抹去额头细密的汗珠。
而阳台上,路易斯终于结束了冗余的前言,向台下的人们抛出了无异于落地霹雳般的消息:
“… …在羽灵王国建国820周年之际,我很荣幸地告诉大家,守护这座大陆的世界树伊格特西时隔五百年,早度开出了神花‘千风之铃’。为了让我国人民能够享受到神花的恩泽,父王决定,将神花采摘下来,在全国各地进行巡回展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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