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下和离书,与樱空释断绝关系那一晚,直至深夜,织夜才从醉酒的状态中清醒过来。肆酒的行为对体虚之人带来的创伤不容小觑,夜半风凉,而织夜就那样合衣躺在冰王大殿宽大的床上,一手搭在枕侧的空位上,感受着宫殿主人曾经的存在。
借酒壮胆一 词,能恰到好处地形容她白日里的状态。与酒量甚佳的樱空释相反,织夜不胜酒力。即使她习武,但人鱼族天生娇贵的身体条件并不允许她的胡乱饮食,这让她事后感觉非常不好受。
那一夜,她感受着头疼欲裂的痛苦,听着风声呜咽,听着纱帐翻飞,听着心碎的声音,一夜无眠,便睁眼直至天亮。
直到天色放明,织夜才从榻上坐起身来。她想去殿外倒杯水喝,却不由自主地看向了樱空释处理政务的那张桌案。如果是以前,她醒来能够看见,樱空释坐在那里,周遭萦绕着纯净的光华,如画迤逦。桌上那盘过夜的冰糕,令她落寞。
她再次看见樱空释,是在两天后。她早在醒酒后当天就搬离了冰王大殿。她只是带走了自己,没有动大殿里的任何东西,包括自己曾经嫁去冰族时的嫁妆。
此时,人鱼族内宫。
背光的宫殿洋溢着不同于人鱼族梦幻气氛的压抑,截然不同的暗色调酝酿出肃穆的清冷。椅边,织夜将手中的卷宗收起放于身侧,抬眼安静地看着漂浮着七彩气泡的海面,眸光清澈,如同透亮的湖底。
人鱼族民根本没有料到织夜会突然出现在人鱼族。她强行命令各位人鱼长老在大堂集合,甚至惊动了人鱼圣尊那边。当着所有人都面,织夜坦然无谓地告诉了众人樱空释要废后的消息。
虽然说比起岚裳,织夜的性格并不是很讨喜,但她毕竟是最后一位血统纯正的嫡系公主,在人鱼族的地位尊崇。樱空释如此忘恩负义,无疑是又狠狠地打了人鱼族的脸。大家却没有为织夜的泰然自若感到震惊,她们已经习惯了,感性的岚裳和孤冷的织夜这样奇怪的搭配。
纵使织夜没有实权,但她的发言依然在人鱼族占有重要地位,内部人员心知肚明,人鱼族往年来的大半决策,虽出于圣尊之手发布,却是二公主的想法。众人惊诧地听着织夜清晰地安排了一系列的事件,甚至于人鱼族的后路,都因为她的预测和计划,变得一片明亮。但是当大家询问到樱空释,织夜却只能说。
“很可惜,我不了解他。”
而全程沉默不语的人鱼圣尊,眼底终于也是浮现了一抹不忍。
她似乎看见了,曾经那位享誉三界的战神的一身傲骨,而枯弗姑姑当年的倾城时光仿佛又历历在目。
织夜边思索着当时人鱼圣尊深邃的眼神,边将双腿从特殊的无尽海水中抽离,起身穿戴整齐。扣戴着双腕之间的护甲,她捏诀掀起了四周的幔帐,来到门前,一把推开。
雪发白衣的樱空释屹立在她眼前,他背对着她身姿修长而挺拔,色彩斑斓的气泡正漂浮在他身旁。听见声响,樱空释转过身来,发间的额环,左眼的,王服上奢华的宝石,无一不再反射着冰冷,深深地晃进她眼里。
织夜呼吸一滞,握着门框的指尖渐渐紧曲。她放平了心态,退后一步,双手交叠,恭敬地对樱空释行礼。
“人鱼公主织夜,参见冰王。”
樱空释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然后将手中的长剑抛出。织夜眯眸,眼疾手快地握住剑柄,低下头看了一眼。
是前段时间刺客夜袭刃雪城,她交给璇娜的那把幻术长剑。剑身已经被拭净,再不见半点污秽,锋芒犹存。
织夜心底苦涩,面上表现出来的却是轻蔑和疑惑。她站起身将长剑负在身后,笑容里带着几分戏谑:“突闯少女闺阁,实在不是正人君子所为。又何况您是身份尊贵的王,随意在我人鱼族境内走动,有损您的名声。”
樱空释眯眸,看着陌生的她,却发现心底已经激不起波澜万丈,只有煎熬的心痛。这种前所未有心境的确让他很惆怅,也很迷茫。但他们俩此时看着对方,都是冷漠的。
不是曾经身着华服,妆容艳丽,坐在后座上那个俯视苍生的冰后,也不是清丽温柔的贤妻。他只看见此刻站在他眼前,高束长发,银甲加身,英气毕露的女将。
樱空释认识织夜将近一年,却好像在此刻,才认识真正的她。他们之前永远遥望着一道隔阂。现在,这层隔阂,终究是在他一步步的操纵下,越来越深,扎根不起。他们俩都是权欲控制的可怜虫,都选择了把最好的一面呈现给对方,而不是真实的一面。
“天底下也没有什么地方本王不能去,也没有什么东西本王得不到。”
他冷淡地回应,却换来织夜诡异的笑意。
他的确没有什么得不到,他是君临天下的冰王。处尊居显,权倾朝野。任谁都是他掌心里的棋,如果他想留,他就用。如果不想,他就将它捏碎。
所以他不懂。
织夜的呼吸微微有些急促,她错开目光,不再看那只能让她沦陷的眼睛,也懒得再废口舌与他周旋,因为都没有必要。
“樱空释,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你来人鱼族,目的是什么。”
闻此言,樱空释低笑一声,声音里充满冰冷的恶意:“你一如既往的聪明。我想要向你要一样东西。”
织夜眼睫猛地一颤,她只觉得冷意如蛆附骨地蔓延上来,只希望樱空释千万不要说出最糟糕的三个字,用那三个字证实火族手谕,打破她最后的希望。
“冰族国库比人鱼族充裕太多。冰王自己都说了,没有您得不到的东西。”织夜停了片刻,声音却不自主地变轻,“你想要的……”
樱空释回答的很平静,更是心安理得:“我要你的一泪石。”
果不其然。
织夜阖上了眼,再睁开时看向了樱空释。眼睛里先是不可置信,最后是深深的嘲讽,最后是恍惚。她唇边妖娆却凄惶的笑容让樱空释突感不对。
“一泪石?”
“对,一泪石。”樱空释见她神情,以为是织夜不舍交出,不免狐疑地眯眼颦眉,“给我你的一泪石,本王会答应你想要的一切。”
织夜玩味地靠近他些许:“其实王,很早就可以得到我的一泪石了。”
樱空释不解:“你说什么?”
织夜却答非所问:“您想要一泪石吗?”
他显然有些恼怒,眼里渐渐笼罩起戾气,带着警告的意味。
“王大可以重新娶一位人鱼族的女子为妻,她自会告诉您,一泪石的来历……”
她咬牙强迫自己对上他冷意猖狂溢出的蓝眸。是经过怎样激烈的斗争,她才能把自尊和羞耻踩在脚底。
“一泪石会有很多,但是您永远得不到我的一泪石了。”
樱空释一顿,想问为什么,出口却不同:“什么意思?”
“成婚之前,人鱼公主在陆地上行走所用,都是幻术虚化的假腿。一泪石的形成伴随着真腿的化生。在人鱼和男子第一次结合时,她们的眼泪,会形成一泪石,正所谓——成人,成妻。”
她觉得自己快要把剑柄握裂,口中字字煎熬,但她却淡然的可怕。
对方陷入沉默,因为震惊,樱空释看着她出了神,鸦睫剧烈地颤抖,在一片阴影遮盖之下,他看向她的眼神,充满了晦暗和仓皇。
“你是说……”
织夜疏朗轻笑,她走近樱空释一步,眼底的玩索直接将他击溃。
她靠在他耳边,就像当初他残忍的戏弄她一样:“所以,除了拥有我,你别无他法。但是你不能……”
樱空释尚且还在震惊之中,织夜快速和他拉开距离,垂下眼对他说:“您和火族来往的手谕,我已经看过了。如果想要一泪石,随便。毕竟王令为天,织夜绝无二言。”
织夜的声音有些颤抖,她真是不知道,樱空释会选择自己得到,还是让别人来玷污她。
樱空释看着地面上倒映着斑驳色彩的雪白碎石。脑中一片空白,他的指关节泛着白,无措从四面八方将他裹进一张网,还夹杂着一种不明的悸动,他越想逃脱,便越收越紧。
织夜的笑容骤然消失,她冰冷地看着樱空释,反手将长剑插入地面,退回宫殿。
樱空释慌张了一瞬,他伸手想要抓住织夜,却面对着砰然关上的大门,指尖触在门框上,是一阵自愧。
“我不是那个意思……”
樱空释甚至能知道,她想的太过了。
四周安静地只能听见樱空释急促的声音。他低头看了看插在地面上那把剑,渐渐放下打算敲门的手,神色一瞬间恢复了森冷无情。
“抱歉,是本王冒犯了。”
很快有声音回应他:“织夜,恭送冰王。”
一墙之隔,织夜背对着大门,犹豫地侧眸看了看倒映在琉璃上的上人影渐渐远去,最终无力地贴着门跌坐在地,羞辱之意无法阻拦。
过了一会,殿门被侍女从外面拉开,人鱼族侍卫站在殿外警惕地看着织夜宫中。却只有织夜站在门前,神色阴冷。
人鱼姬匆匆忙忙地跑到她身旁:“二公主!刚刚有人闯入人鱼族,您没事吧?”
织夜抬手示意,只是看着门外那把长剑,目光里的寒意肆意蔓延开来,让身旁的人鱼不免恐惧地退开了几步。
她的眼里是一片死水,荡漾着心碎后的余韵。她抬指反转,那柄长剑被流水吞噬,最后无影无踪。
“我没事。记住,不要让侍卫长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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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天朱雀宫——
玄金黑甲的男人猛地转过身来,看着眼前臣服半跪的身影,却看不见半分恭顺。
他眯起深邃的眼,眼底的却没有看见半分怒意,反倒是充盈着玩味和笑意,缠绵着恶意。
渊祭一步步走下来,轻轻的声音回荡在空旷大殿中:“妄空神主,你失败了。”他慵懒的声色弥漫开来,惹得台下的妄空不自主地蹙眉。
妄空疏朗一笑,妖孽地挑了挑眉,神情显得无所谓:“是,我失败了。”
“你是故意的。”渊祭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他的眼神森冷地直射向台下的人。妄空一顿,然后坦然地对上渊祭的眼睛,眼底满是笑意。如他所料,渊祭似乎对这件事情上心,而且,他很着急。
“尊主何出此言?”
渊祭面向妄空站定,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的,却答非所问:“妄空,我很想知道,你用七欲镜照樱空释是什么意思?”
妄空一怔,神色染上几分玩索,笑着说:“我也正好想问你……”
渊祭怔忪,他带着几分不可置信地看向妄空。
“渊祭。”对方的声音突然变得冰冷而严肃,“樱空释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渊祭玩味而坦然地笑了笑:“你不需要知道。”
“那你把神力慢慢投注在他身上,是想……”妄空顿了顿,看上去像是在思考,“利用他?”
闻此言,渊祭轻松一笑,然后给予了妄空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便径自走回宝座,慵懒地倚着,再不言语。在他游荡的思绪里,是曾经那个在樱花飞舞之中翩翩起舞的美丽少女——美冠三界的人鱼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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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漫雪天,凄冷入骨。纯粹的白雪裹挟着高贵洁净的刃雪王城。废后的消息像是热风一样快速吹遍了刃雪城,掀起各处流言蜚语,不仅造成了大臣们的极度不满,更是引起了骚动。冰王大殿外站满了各位长老,正在焦急等待樱空释的回归,可大殿外的侍从却不断地告诉众人——王不在。
冰族郊区,天地间的雪洒落在荒芜的冻土上,而樱空释的身形似乎要与白雪融为一体。他站在一片凄凉的荒芜之中。
雪发纷飞,白衣飒落,眉眼如冰。樱空释垂眸,看着脚下光滑的冰面,正朦胧着倒映着他的脸。
樱空释蹲下身来,颤抖着指尖,触碰到冰冷的眼罩,然后艰难地将它取了下来。冰面之上,他能够清楚地看见,那只眼睛里闪着诡异的光,愈发纯正的金黄色充斥着整个瞳孔。
“除非拥有我,你别无他法——”
“没有什么得不到,囚之于血骨,樱空释,去抢回你想要的东西。”
……
狰狞邪恶的黑雾,似乎又浮现在他的眼前,随着女人戏谑而娇媚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将他那只眼睛激的愈发明亮。
他怎么可能为了一泪石占有她。
疲倦地敛眸,他重新将眼罩附在左眼上,湛蓝的那只眼愈发深邃,色泽幽暗。
他正打算站起身离开,却看见了身旁不远处,冰面上一处有人为痕迹的积雪。似乎是有人故意而为,某一处被碎冰层层堆砌,杂草丛生。如果不是他仔细再看,难以发现那是一个入口。
樱空释沉眸,眼底浮现上警惕和杀意。腕上的剑镯应和着蒙上一层银色的光华。他走到入口前,抬手击碎了那层碎冰,空洞的冰窖便呈现在他眼前。
刺骨的寒气扑面而来,冰冷的空气中泛着一丝血腥味,却瞬间消散在空气中。樱空释正打算挥手点灯,却发现偌大的洞穴内,已经点了一盏长明烛。
洞穴中冰花四处绽放,冷雾缭绕,死气沉沉。此处低温恐怖,能与它媲美的,怕只有坐落于冰族高处的瞭望台。窖中独有一台冰榻,榻下安静躺着一只束发的银环。
樱空释思索着走上前去,抬指擦过冰榻,眼神一暗——这里曾经来过人,还有灵力残留的痕迹。
他在脑中快速地搜寻一圈,终于找到了这个冰窖的名字——早就废弃的,玉寒洞。俯身捡起地面上早已变得冷硬的银环。
樱空释摆弄银环,简单而朴素的银环,中间嵌着颗湛蓝的宝石,由于无人清理,银环已经有些发黑。
门外突然一阵响动,樱空释缓缓将手中的银环放回原处,站直后回过身,看着冰族的士兵慌张地跑进冰窖。
“王,长老们都在找您。”
“……”
樱空释缓缓抬起眼,眼底森冷的寒意似乎比零度的冰窖还要恐怖。他眼底无光,只是轻轻看了眼士兵,丢下一句话,最后走出了冰窖。
“彻查此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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