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发现自己埋在一群人当中,被推搡着往前走,脚底升腾起不知名的痛。脚步慢下来,一刹那无数人急吼吼的擦身而过。后来,他已经在队伍的最后面。脚心的痛一直牵连到心脏,然后他发现自己脖子痛,膝盖也痛,全身痛。
“到了前面的无感界,就觉不到痛了。”小马不知道什么时候立在了自己身旁,脸色柔和了很多,似乎还带了一点点笑意,嘴边的酒窝都掩不住了。
“咳,做了死人还这么麻烦。”自己随口接了一句。
“既然不急着投胎,我陪你在后面慢慢走呀。”那对酒窝更深了,“现在能笑最好啊,等过了前面想笑也不行了。”
才发现梦里的自己的脸上不知什么时候也带了一层薄薄的笑。
7点了。
于佑和轻手轻脚的下了床。摸黑穿了衣服,刷了牙,带上门。“天天起这么早,真服了他了。”同寝室的A君翻了个身,继续呼呼大睡。
出了宿管站的佑和不禁皱了皱眉,又是一个见鬼的大雾天。从衣袋里扯出口罩戴上,北京的十一月,冷的就像掉进了冰窖。
老远看见小马在树下朝这边招手,一边多动症似的跺着脚,做原地跑。“这么冷,跑起来就热了。”
“跑个鬼呀,这么大雾。”佑和好笑的朝那对酒窝抛了个白眼。
“你这个套头的运动衫怎么没口袋啊,把手给我,我帮你捂着。”拉过佑和的手就要往自己衣袋里塞。
“干嘛呀,你又没有温度。”但还是听话的把手放进他口袋里,下一秒却惊讶的叫出声来,“咦,怎么这么暖和?”
“先生,您以为鬼都这么弱的啊?”说着又拿起佑和另一只手往自己另一个口袋里塞。
这样,佑和被冻得白玉一样的小脸便在眼前晃呀晃的,真想咬一口。心里冒出这样一个念头,已经啪嗒一口咬住了他嘴边微微的那块凸起上。
“你!”佑和好看的眉扬起来,就要把手往外面抽,“这么大雾跑个鬼,回去睡觉了。”
“难得雾这么大,不如抓紧时间谈谈情,说???”小马识相的闭上了嘴。佑和好看的眉间已经蹙起了了,杀气满满的眼神扔过来,要是在古代,指不定扔过来的是要人命的斧子。
于佑和毕业了。
认识他的人都会轻叹一声,“哎,高处不胜寒哦,4年来都没谈过一次恋爱。”
“眼光太高吧,”A君悠悠的说,“他那个人,心高气傲的,独来独往惯了,谁都瞧不上一样。”也在草地前穿着学士服照相的B凑过来,“对人倒是很有礼貌的样子,却总让人感觉冷冷的。”C也忍不住了,“而且他还有时还怪怪的,老是自言自语,每次在咖啡馆撞见他,他面前都摆着两杯咖啡???”“哎呀,很可能有什么心理问题什么的!”C的女友插嘴道。
于是这群人同情的望向立在草地另一头的于佑和。他穿着宽大的学士服,正若有所思的把手上的学士帽抛上又接住,真是斯人独落寞。个个搂紧了身边的女友,第一次庆幸的感到普通人的幸福。
其实从另一个角度看过去,佑和脸上的表情却是那样的“妙趣横生”。看似有着小小的愠怒和不耐烦,但那藏着的笑意蕴含的幸福跟普通人恋爱的甜蜜有什么区别呢。
六七步开外的地方,小马涎着脸跟哄小孩似地低声小气,“好了,再抛一次嘛,这次要笑。来,123~”佑和没精打采的把帽子往上一抛,望向镜头时,却也配合的带了笑。
“行啦!收工!”小马兴冲冲的奔过来,“走,想吃什么?”
“等下。”佑和扭头四下看看,示意的甩了甩右边的袖子,“先把相机给我。”
小马听话的凑近了他低垂的右手,拿着相机的手从他宽大的袖口探进去。手指触到他光滑的手臂,忍不住多停留了一会儿,眼神不小心溜到领口那里白白的一片皮肤上。“哎呀,你里面什么都没穿啊!”
“白痴!有穿衬衫呀。”满头黑线的佑和甩开小马的手。一边把衣带解开来,脱下学士服,“走,吃饭。”
扭头却见小马不怀好意地盯着自己白衬衣的领口,不就是多解开了一粒扣子吗,一扬手举起相机对准他,咔嚓,就要把他这副“□□熏心”的傻样拍下来。
带着怔怔的失落,佑和一张张翻着洗出来的照片。自己当时明明带了一脸不耐烦的,怎么拍出来还是笑得这么夸张。而翻到最后一张的时候,他不禁皱起了眉。
“我就说嘛,鬼要能留影,你叫鬼推磨去好了。“小马吧那张堆满笑都快溢出来的圆脸搁到佑和的肩上。他的笑,他尖尖的好看的下巴都蹭得佑和的肩痒痒的,只是盯着那张除了背景还是背景的照片,自己的心好像也空的只剩下了背景。
“我讲的不是故事,是真相。”
于佑和知道自己从来不是一个人。他有一个交了好几年的男朋友,他叫小马,对,只两个字的名字,小,马。小马过河的小马。
对了,小马是一只鬼。
要学小马自豪的说,他还是一只有着一官半职的鬼。要学小马幽默的说,他白天是一个正直向上热心助人人见人爱的阳光四有青年,晚上摇身一变,做老故事里面目狰狞的马面。对,牛头马面中的马面。
实际上,每晚子时,他一定要立在阴阳接界的那棵树下,赤脚,白衣,面目狰狞。子时一过,四面八方的行尸就会朝这棵树聚拢过来。驱赶他们往前走,每走一步,肉身皮囊就越不真实,里面的那个魂却更清晰的浮现。接着被带到判官前,灌下满满一碗孟婆汤,再过那会不了头的奈何桥。
真是,老掉牙的很。
“那,你怎么不混在人群里过了那奈何桥投了胎啊?”
“靠,偷渡客啊。我们在判官下做事的鬼,签了卖身契,永不能投生的。”
“永不投生吗?”佑和忽然觉得悲凉,“那判官又给了你什么样的好处?”
那边小马却早狡黠的笑起来:“允许我有事没事的来人间偷香窃玉啊~”
佑和难得好脾气的没有瞪过去,只是脸上蒙了一层浅浅的红晕,伸出手来戳他的酒窝,仿佛自言自语的说:“那你怎么不长马脸啊?”
“马脸出来,你还看得上我啊,不赶紧披件好皮囊。”
觉察到他的调笑,那双不安分的手又粘上来,那片红晕彻底荡开来。近在眼前是他英俊的脸,但那“皮囊”两字却带上了“画皮”似的诡异,那眉眼也是画上去的吗,那酒窝呢?
佑和和往常很多次一样,感到一点点凉意沿着自己的背脊爬上来。或许,自己是得了妄想症。或许,小马只是精神分裂出的另一个自己。
可是,小马是多么真实的一个存在,就像他的酒窝,伸出手去就可以触摸到。
对呀,哪有鬼卖萌似的长了一对酒窝,一点,都不严肃。
小马说,指甲要剪得干干净净,那判官喜欢看人的手。指甲长的下辈子贬去妓户之家。于是这么多年来都留着宽宽扁扁的指甲,每天打遍肥皂。指节的形状也变得硬朗分明,虽然白净但一眼就能认出是男子的手。
刚进大学的时候认床,整夜睡不着,窄窄的一米五宽的床就挤了两个男生,小马的背总是紧贴着墙,像要嵌进墙里。他是鬼嘛,不怕挤。佑和睡得安稳,但朝右侧身睡的习惯再也改不了。尽管他知道,子时之前,小马一定轻轻抽出枕在他脖下的右手,像上夜班一样的去做他的马面,但还是安稳的睡下去。因为早上一起来又能看到他,自己身体弱,但早上的适度晨练却一天都没落下。7.10约在宿管楼下的那棵树前见面,那棵合欢树,上面刻着他们俩的名字,是小马给他的生日礼物。每天,睡前最后见到的是他,早上一起来见到的也是他,那些书里写的老夫老妻的幸福好像也比不上这个。
看不到对面露台/放不进红尘在眼内/免得你有日怀着绝色一刀 /插心内
给小马听黄耀明的歌,他傻兮兮的笑着说:“怎么觉得每首歌写得都是我们俩啊?”可是每首歌写得那么悲,小马带笑的圆脸很不应景,混蛋,什么“插心内的绝色一刀”也可以用在我们之间的吗,又不是打打杀杀的武侠演义。是呀,怎么奢望一只五音不全的鬼辨出曲中的伤。
看完《生人勿进》以后闷闷的不想说话,看着仍然滔滔不绝忽略自己哀怨眼神的小马,终于忍不住:“你都不会老的——我老了怎么办?死了怎么办?你等我重新投胎吗?”第一次觉得自己女人似的矫情。小马偏了偏他的圆脸,说:“呃~~要是你儿子,儿子的儿子跟你长得有那么一丁点儿像,我,我就??????诶呀!”
小马是不吃不喝的。但还是习惯点两杯咖啡。一杯是最苦的曼特宁,给那个笑嘻嘻没心没肺的,自己的则是千年不变的摩卡。但小马说自己生前是个酒鬼,所以只有见到酒的时候才会使劲咽口水。
小马喜欢白色。白西装,白色运动衫,白衬衫,白毛衣,还有脚上的白球鞋。佑和也喜欢白色,喜欢白色的小马。
一直以为鬼是全身冰凉,但贴上自己眼眸的两片唇却带着炽热的温度,炽热到恼人,好热,好热,睫毛不自觉的颤动。那双修长的手也带了恼人的温度,像是冬眠醒来了的蛇,血气方刚,到处游走,钻进衣服的下摆不见了。
那天下午醒来的时候,看着满床的痕迹,佑和羞红了脸。“啧啧,满脸的烟霞烈火,真好看。”长长的手臂从后面环过来,学什么古人,真想回过头去讽刺几句,微微一转,呃,他竟然还在自己身体里。
“喂,你出去啊。”
“不要。”那双手勒紧了,“你听过没,海豚们做完以后还喜欢维持这个姿势一起在海里面漂游嬉戏,此曰温存。”
黑线,“我们,又不是海豚。”
“那你,想不想知道我是怎么当上马面的?”鼻尖在自己背脊上蹭了蹭。(明明在拖延时间的好咩)
“怎么?”
“吾上辈子是个大侠??????那还是宋朝的事情。”
“你还大侠呢,照我说,宋末那么乱,你不该是某山头上的土匪吧。”
小马眼睛一亮,“这,都被你说中了。说好听些,大侠,嘿嘿,吾乃连云寨大当家。”
“够威风啊,那你怎么死的?”
“病死的。”
“病死的?”
“恩。很平淡的死法吧。当时小小的风寒就能要了人的命。我死的时候一直叫着判官的名字,再一睁开的时候竟是直接被带到了判官跟前。当马面可以免去六道轮回之苦,我就涎着脸问他讨了个鬼官当当。没想到当了鬼官,呵呵,连抱怨这是鬼差使的胆量都没了。”
“??????判官,名字是什么?”
“这个,天机不可泄露。”
佑和一个拐手就要砸过去,却被一个吻封住了唇,卸去了力。
后半夜,佑和藏藏掖掖的拿了个盆子在厕所洗床单。其实,这在男寝只是再平常不过的事,特别那些忘了买纸巾又不安分的??????
洗着洗着,总觉得那被单上斑驳的痕迹竟像是自己一个人的。
于是,一丝凉意又顺着背脊漫上来,佑和啊佑和,你怎么能肯定下午的那些不是自己做的一袭梦?
如果一个人离去,没有留下痕迹,那,要怎样证明他曾经的存在。
佑和毕业后接管了父母在上海的分公司。南下,从帝都到魔都,只是4个半小时的高铁。小马,却好像是只很有地域概念的鬼,来看他的次数也变少了。
或许,这距离真的到了让鬼望而却步?在天上跑的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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