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情

第二日，邝露自璇玑宫的龙榻上醒来，一人独坐半晌，望着身下一朵殷红的花儿发呆。昨夜画面历历在目，陛下，会否厌弃那样的她？

使劲摇头，糊涂、糊涂。

正待去向陛下告罪，却在床头发现了一串幽蓝的物件，人鱼泪……她心中抑制不住欢喜，此物陛下从不离身，所以。一路小跑着来到正殿，身着天帝仪制的陛下正襟危坐，遥不可攀。

她的爹爹站在殿下，曲着手，低眉惴惴道：“陛下，老臣之女昨晚并未回到太巳府。陛下可知她身在何处？”

天帝侧目：“昨晚她宿在本座璇玑宫中。”

太巳一惊，当即颤巍巍地跪倒，“陛下圣明，小女邝露不材，痴恋陛下，为父看在眼里，却劝她不得，心中甚怜。如今小女这般……求陛下善心，随便什么都好，便纳了她，万不能成为他人笑柄啊……”

胸中翻涌，原来她在别人眼中是个笑话。

一双眼与她默默注视，邝露深呼吸，静待意料之中的结果。

“本座也正有此意，便把上元仙子纳为天妃如何？太巳真人乃三朝元老，咱们结为姻亲，岂不快哉。”岂料天帝陛下竟挂上一脸轻松笑意，和昨晚的他判若两人，说话间好似璇玑宫里不过多了只宠物般容易。

他微笑对她，“本座今日圆了上元仙子心愿，你可高兴？”陛下，何至如此，你总能不着痕迹地在邝露心上狠狠剜上一刀。

邝露忍不住笑，朗声道：“天妃，从来不是我所想，我想要的不过是静静地陪着你。与其可怜地乞求陛下施舍，倒不如拒我于千里。”

她踉跄走过去，将爹爹扶起，对陛下恭敬行礼，垂目道：“老父糊涂，陛下莫要见怪，昨夜邝露酒后失态，误入璇玑宫，幸得陛下……留宿一晚才未闹出大笑话。”

太巳恨不成钢，似还要纠结不休。邝露看着爹爹，仿佛看到了昨晚可笑的自己，不禁悲声，“爹！……”

够了，女儿的最后一点尊严，终是没了。

良久，邝露抬首，将眼中的温热生生压下去，深深望那人一眼。

“如陛下所愿，邝露，永不踏入璇玑宫。”

望君珍重。

回了太巳府，时间漫漫，已是千年。

月下仙人还似从前那般操心，孜孜不倦地用红绳今个儿给她位玉树临风，明个儿绑个丰神俊朗，还不停晃着脑袋咂巴着嘴，“润玉那尾傻龙，定是让猪油蒙了眼睛，竟看不见身边这颗明珠，造孽啊，造孽啊！”

现今来太巳府的踏门槛的男子已经少了许多，爹愁出了白眉，一天天尽是唉声叹气，她倒乐得清净。

魇兽经常会来太巳府，与她讲些与那人有关的事情，听着心里欢喜又酸涩。

陛下，邝露不在身边，可有一时半会想起我。

银发的少年伏于邝露膝上，低头往她脚腕上仔细绑着一根红绳。

邝露笑他，“若是这红绳对我们也似凡人那般有用，月下仙人宫院的大门岂非要被敲出洞来？”

“我且试试。”他牵起嘴角，“若绑一根不成，我便再绑，日日复年年，盼着你总有一天回心转意。”

她茫然看他，眼中一片迷雾。他是他的魇兽，百年前化了人形，银发缁衣，眉目五官与他不差分毫。

唯独，那人的双眼漆黑如暗夜，深沉如无边无际哀伤的海洋。

“我忘不了他，这对你不公平。”

“你不是我，怎知我心中想法？我可以等你忘记他。”

都是痴人。

无眠一夜，邝露与魇兽站在太巳府的院落里看那无垠的星空，黑幕刹时被无数光束刺破，星雨骤降。她突然心中疼痛，呕出一口鲜血来。

陛下……陛下……可是你？

魇兽过来将她纳入怀中，她见他并不意外，心生不好，当即推开魇兽驾云往天宫赶去。

一声凤鸣，正是二殿下展翅盘旋，其项背上还坐了一家几口。

“邝露仙子不必去了，润玉已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

“他怎么了？”

“他很好。”

很好？那缘何水神眼角有泪？

邝露不着痕迹地用衣袖拭去嘴角丝丝，只将锦觅盯着，带着些期盼。

“仙上，陛下可有什么话？”

“他说，忘了罢。”

二殿再度开口，意有所指，“邝露仙子，哪日有空来我们魔界来游玩，尤其忘川河畔，堪称魔界第一美景。”

好。

陛下，我听你的话。

魇兽驮她去幽幽无尽的忘川，记得有人说过那忘川的河水喝了，能让人忘记一切愁苦，若能忘了这一切，也是好的。

忘川河水静谧。

渡河口的船家撑着竹篙，称早已恭候多时。

她不胜感激，“二殿下想的周到。”

河水幽幽，取一瓢，如流动的翠玉，饮一口，涩如黄连。

好苦好苦，可是不够，邝露按着胸口苦笑，“这忘川河水也不如传言中神奇，许是喝得不够。”

魇兽躁动不安。

“你们都瞒着我，可我知道。为救水神他耗费半数天命，又遭穷奇反噬，怕是早就撑不住了。只是不想，他竟厌我如斯，连最后一面也不肯相见。”

广袖半遮，手腕上正是那串陛下遗落下来的至宝，她取了，挂在魇兽的鹿角上。

这世上，再没有那个人了。

陛下你莫要担心寂寞，我这就让那个心心念念你的邝露也随你去……

魇兽显了人身，拿了肩膀她依靠。

邝露对魇兽笑着，如历经暴风雨后花朵，“再活一回，性子可不要生的像从前那样，要洒脱些才好。想笑便笑，想哭便哭……洒脱些，才好。”

他不语，邝露才发现，魇兽的泪，是蓝色的，和他的眼睛一般。

脑里的画面一一浮现，化为飞灰，邝露耳旁忽然响起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你会后悔。”

不，我只是累了。

但，不悔，无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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