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有人说忘灵天神战无不胜。
诛神一战,他一人单敌九州三界,依旧睥睨一切,桀骜清冷,傲冷出尘。却没人知道那日他死守的,却根本不仅仅为一座已经废弃了的荒殿,以及那金棺里那冰冷的尸身。
四处都是兵荒马乱,他一人一剑,高贵如凌霜傲雪的白衣早就被那殷红的血液浸透渲染。他想都没想,提起剑,一抹唇边血迹,决堤飞起,一股劲的冲进那黑压压的军队中,双眼爆发出惊人而又嗜血的光芒。
绝对……绝对要守下去。
他脑子一片空白,一滴汗伴随着血液从额角滑落脸颊。
只要还能够动一下,绝对要守着他,一直到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了,也要守下去。
记得那年,他将他伤的无处安放,让他在雨里痛彻心扉的淋了三天三夜。而这一战,他便奋不顾身浴血奋战了三天三夜。
无双殿外死气横生,九州数万将士无论品级,皆是被生灵涂炭,血流成河。
他只身一人,身负重伤,却硬生生的将数万将士,凭一己之力,尽数拼死挡下。
他抬头看着天边徐徐落下的夕阳,嘴角颤抖着微微勾起,手中银剑一挥,最后一名敌人,在他手里结束了生命。
溅血横飞,落到了他的脸上,他在千百万生灵中胜出,一人挺立着站在血染的战场上,孤独而寂静,傲视群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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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无双殿内,安然的放置着一枚华丽的金棺,金棺内空无一人,原本平平静静躺在那里的冰冷的人儿无影无踪。
唯有一剑,上面用古老的隶书和复古的纹路,刚劲有力的刻了两个字,渡我。
蓝白色的云纹剑柄与铁血铮铮的剑芒,犹如利剑一般,毫不留情地刺进了纳兰望舒的心脏。他心脏猛地一跳,一口暗红色的血液从嘴角喷薄而出,点点滴滴溅在了那华丽繁重的金棺之上,略显一丝妖媚,却感受不到片刻的温暖。
绝世无双的容颜此刻却已经布满了暗红的血迹与灰尘,他再无力气,手中剑柄脱离坠地,他双目依旧冰冷深邃,整个身子只撑不住,往下狠狠一跪。
“蓝澈,蓝渡尘……你赢了……你真的赢了……什么面子,什么尊严,什么底线我都不要了通通丢掉也无所谓!令人践踏又如何?我只要你回来好不好……”
绯色的嘴角轻轻起伏,他囔囔念叨着,不知是梦呓,还是心之所向。
反正这一想,便想了三百年。
那年梧桐纷飞,你凌空飞腾而下,惊鸿一瞥,神色飞扬,鲜衣怒马,催我心弦荡漾,便再也放不下了。
[二]
天界又称神界,这里灵气浓郁,得道成仙者甚多。
虽说天界高手如云。但这里同普通人一样的寻常百姓,也是数不胜数。
忘灵天神和无涯天神就是众神之巅,同时,也是最得民心的二位神仙。
传闻中,一位唇红齿白可爱邪魅,一位孤傲避世清冷出尘。
曾经有一位中了状元的书生,在他进京赶考之前,便听说他就见过二位神仙的真容。据说,那位无涯殿下还言笑晏晏的祝他斩获佳绩。
然后他便真的顺理成章的金榜题名了。
金榜题名,朝廷重赏。
那位书生被新朝廷重用,从一个穷酸百姓越身成为了朝廷重臣,为朝廷鞠躬尽瘁,深得民心。
在饭包衣足家庭美满之时,突发感叹“吃水不忘挖井人”,继而丢下眼前身后事,立即提笔作随笔一篇:
“陌上人如玉,光风霁月,德厚流光,岂珵美怎相当。珠玉在侧,觉他渐秽,怀瑾握瑜望天舒,生死也从容。
翩翩少年郎,囊萤映雪,傲血欺霜,笑看人间妖娆。一代天纵,历代天骄,琨玉秋霜渡凡尘,神天尽折腰。”
这词句句在理,虽然不甚完美,但也深得百姓欢心。
于是,这首关于无涯和忘灵的句子,便在民间广为流传。
直到有一日,这词传入了两人耳中。
话说这日云淡风轻,风和日丽,莺啼燕啭,着实悠然自得。
“唉,没办法。真是哪都有吹捧我们的风。唉望舒,你说我是不是太有名气了。”蓝渡尘一身红白相间,金丝镀边的上华服,坐在园中石凳上吊儿郎当的抖着腿。
纳兰望舒倒是一语不发。他白衣似雪,薄唇恍若海棠一般灼灼。
他一手拿起壶为自己斟了一杯茶,一边嘴角微不可观的上了上扬,轻轻的“嗯”了一声。
“唉纳兰兄,咱们啥时候去把那个词改一改,太装了,我会感到羞耻的。”
他“唔”的一声,似乎想到了什么,换了个抖腿姿势,复又道:“而且还没有吧‘敢为天下先’这句我的经典名言加进去……”
“不必。”纳兰愿抬眼转身,一展笑颜,俯下身,轻轻扭转他的下巴,温柔的吻住了他的唇,“的确是翩翩少年郎。”
这一笑,风动灵心,淡雅似锦,众生失色。
这一吻,如沐春风,温暖若绵,细水长流。
[三]
万鬼塚,鬼门关。
血光蔽日,腥气浮沉。那是一片阴惨惨地血色修罗世界。
一座座高大地魔鬼像巍然而立。不过全部都沾染着猩红的血水。
连绵成片的刀山火海,此中一堆的恶魔的头颅横七竖八,凄惨异常。矗立在这片阴森的炼狱中,无尽地骸骨混杂着血液和各种恶心的液体在上下漂浮,挑战着人们的忍耐程度。
几座巨大的堆尸山高耸而立,滚滚奔流而过的血河在鬼魂、遗骸、骨山下呼啸而过……
一具具仙神人魔的身体,形态凄惨死无全尸的挂在架台上,陈尸般吊在已经沾染了无数悲催的生命怨念的临刑台前,死前遭受极刑地种种惨烈状态,还依然保持着。
层层业火在暗红皲裂血水奔流的缝隙中肆意燃烧,十恶不赦的厉鬼邪神四处空头游荡,皆是面目狰狞,裂骨穿心,神色空洞,卑劣成性。
蓝渡尘奄奄一息的躺在被烈火焚烧过的黑色地面上,气息宛若游丝,重伤满身恍如被粉身碎骨。原本洁白无瑕的外衣,此刻却被染上了殷红的血迹和黑暗肮脏的灰尘,破烂不堪,乞丐都不愿意看一眼。
伤口已经带着身上的衣布结成了暗红色的痂。他努力将布满血丝的眼睛睁开一条缝,倾尽全力想要看清楚周围的世界。
双手十指狠狠的扎入身下的土地,半晌。只因怒气无处倾诉,他只能用力便地下发泄。不一会,那布满灰尘的指尖上,微微渗出一丝丝血迹,渗透入了那万鬼深渊的黑色泥土之中。
“啊啊啊啊啊啊……”
厉鬼成形,四处全是鬼哭狼嚎,阴冷不已。蓝渡尘虚弱从口中吐出一口白气,想要凝神,废了半天的劲,却始终无法看清楚自己到底身处在如何可怕的地狱之中。
一股殷红色的血迹顺着嘴唇,沿着他微翘的下巴滑入颈项,与那皮肤上暗淡的灰尘相混合,再继而被身上的破衣吸食晕染,恍如血染漓江,再也没了那时的傲然高贵,出淤泥而不染。
真是狼狈啊。蓝渡尘自嘲的用力扯了扯嘴角。
如今,他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了。
是天下苍生把他陷害至此,但最终的最终,他还是放不下。
他眼中的“敢为天下所不为”,便是这般狼狈的境地吗?
天道降灾,无人能挡。
但这次呢?是什么让他们有勇气去给一个没有做错的人定下滔天大罪?
这也是天道降灾不可抗力吗?
万人选择自身利益的时候,可有考虑过他的感受?
答案是,不管有没有过,反正他们根本不需要考虑。
也是,他算什么东西?
因为他是神,他们是人。
因为是他自己说出口的,“敢为天下先”。
说到就要做到,就要奋不顾身,是吧?
只记得那时,他站在万人当前,变成了他们嗦骂唾弃的对象,迎面冷风吹过,他望眼欲穿,愈笑愈孤寒。
真真是好一个英雄难当啊。
这话真是说的好,谁都喜欢听。
而且反正一句话而已,谁都说的出口。
可真正做到的,且问天下人又有几何?
天神生来务必护佑众生,舍命相救。
蓝渡尘绝色的脸庞伤痕累累,他金色瞳眸中的亮光不住的晃了晃,而后逐渐暗淡下去……
如今,这不就是以他一个人的性命来交换芸芸众生的性命吗?
他们只不过是上交了一个生灵涂炭浮尸千里的怪物而已。入得这般境地,难道不是他罪有应得的吗?
真是狠啊,连生的希望都不给他留下了。
是了,凭什么给你留下呢?你何德何能啊蓝渡尘……
所以,他也没什么好辩解的了。
就当他活该吧。
他想着,一缕头发丝轻轻的垂落额间,他的最后一点力气,也消耗殆尽了。
虚弱的缓缓闭上眼,干裂的嘴唇微弱而又不断的出气,吸气,他犹如一句没有灵魂的死物,死气沉沉。
不管了。死就死吧,没什么好怕的了,自生自灭罢了。
许是最近太累了,不过几弹指,他的神识便立刻陷入了无边的黑暗深渊之中。
……
终于,那些游走的鬼魂注意到了他。因为他身上的神之身实在是太诱人了。
四周的鬼神皆是莽撞回头,急匆匆的靠着气味搜寻这蓝渡尘的所在之处。
“甜……真甜……嘿嘿……”
“神气……是神气……啊啊啊神气啊啊啊啊啊……”
“我要……我要神力……是我的啊啊啊啊!……”
……
蓝渡尘身上缥缥缈缈似有若无的散发出的那一丝丝神气,终于被察觉到。而这一点点的天神之力,足以让这些万恶不赦的邪祟,汹涌疯狂。
因为只要一只孤魂,拥有了一点点,甚至闻一闻味道天神神力,便可以重塑肉身,重返人间,更甚者则飞升成仙。
而现在,正有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天神躺在他们面前。
天赐的馅饼,没人不要。
只见一只口吐献血,利剑穿心的饿鬼拖着已经惨不忍睹的下半身,不要命了的朝这边,只用手就飞快而疯癫般朝这里扑腾而来。
“呃啊……神力都是我的!……你们都去死!!!”
这只鬼的先发制人的做法似乎激怒了其他恶鬼。那黑压压的一片邪祟们争先恐后,翻涌成灾,全部想要争夺地上那一个现成的“神力”。
万鬼呼啸,壮烈而血腥。他们甚至有的为了近蓝渡尘的身,竟不顾一切的朝着对方撕打起来。
有的鬼在此中彻底不入轮回灰飞烟灭,而剩下的赢家,就继续向着猎物飞奔而去。
突然,就在这场血雨腥风的争夺中,一只历鬼突破重围,硬挺的闯入了蓝渡尘的舍。
人魂剥离,剧烈钻心的疼痛,硬是的拉扯着他此刻无比脆弱的神经,使他活生生的从无尽的昏黑中强行醒过来。
“啊啊啊!”忍不住脑海深处铺天盖地而来的最揪心的痛苦,他声嘶力竭的狂吼出声,声带的重创让他喊的沙哑而又撕心裂肺,一个一个音调撞击这心弦。
可是,即便这样子再怎么惨烈,再怎么可怜,此刻也不会有人去安慰他。
好痛……
却说那只鬼在入舍的那一刻瞬间被蓝渡尘霸道的神身给反噬出舍,离舍痛苦,如同用一把刀在凌迟着别人的神经,丝毫不弱于夺舍时的蚀骨灼心。
因此这样的痛苦,在蓝渡尘好不容易缓过神的那一刻,又重新遭受了一遍。
“噗”,一口血再也不受控制的从喉头翻涌而出,溅洒在了那焦黑的土地上,随之而来的,还有那排山倒海般的痛苦。
可是那只鬼会善罢甘休吗?他们都是上辈子十恶不赦的罪人啊,除了自身利益之外,是没有一点良心的。
只见它不甘的回身,嘴里一边僵硬着痴痴的惨笑着,一边又朝着那具身体再一次进行夺舍。
其他的鬼见状,也争先恐后的开始效仿起来。
“不要……不要……”
生不如死的痛苦突然放大数倍再次传来,他终于忍受不住般开始苦苦地哀求着,可是貌似一星半点的作用都没有。
“放过我吧……求求你们……让我做牛做马都可以……我求求你……”
那痛硬生生的逼的他蜷曲在一起,血液混杂着唾液和汗水,浸透了那乌黑的发丝,无助而又可怜。
可鬼魂们直接忽略了他的这段话,恍若没有听到一般,一具具狰狞的脸孔不受控制的疯狂穿行在他的身体中,变本加厉的重复着动作,身上裸露在外的骨骼兴奋的“咔咔”作响。
半晌,总算有一只鬼肯分神回了他的话。
只不过,却给了他一个,几乎压垮了他整个世界的答案,聊胜于无。
“你算什么东西,救世主吗?”
蓝渡尘见状,神色一僵,金灿灿的瞳孔顿时失了颜色,苍白的嘴唇半张,却怎么也不肯闭拢。他不再说一句话,也不再求饶,任凭这群鬼在自己的身体里来回穿梭,损坏,夺取。
再怎么痛,再怎么有苦难言,他的脸上也只剩下了那漠然的神情。
是啊,他舍身换取和平,可能在人间,还会被传颂和几十年。
但他在万鬼塚,什么东西也不算。
他永远不会忘记他们在最危难的时刻,将他齐齐退出去的那数万双手。
他不是救世主,只不过是用自己的命救了一整个神界的和平的替罪羊罢了。
那日众鬼骚动,一次又一次的夺舍,离舍,夺舍,离舍,反反复复,不得停息。
蚀骨疼痛,一共持续了三天三夜。
……
日夜不休的万鬼穿身,最后的最后,无涯天神的灵魂终于不受控制,彻底支离破碎,飞散在血光灿灿岩浆奔流的天空中,犹如一朵冰清玉洁的雪绒花。
见状,疯狂了三天的鬼魂们,终于肯停了下来。
可是就在众邪以为蓝渡尘即将神力消散之时,那藕断丝连的灵魂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霎时间又全部聚齐愈合。
血光乍现,强势而刺眼的光芒照耀着整个万鬼塚,硬生生的将这些邪祟逼退出了三丈以外。
原本地上奄奄一息的人儿突然漂浮在了半空中,身上浮现着红光点点。
他闭着眼睛,身上血肉模糊的衣服在灵力涌动的气流下随风飘着,别提仙风道骨,他现在连一个收破烂的都不如。
可是尽管狼狈,万鬼见状,全都愣在原地,不敢做声,目瞪口呆,在他强大的灵力波动下,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空气仿佛就这样安静下来。
半晌,他慢慢直起身,缓缓睁眼,邪魅深邃的桃花眼中,原本波光粼粼的金色,变成了嗜血般的殷红。
他睥睨脚下如蝼蚁般的鬼魂们,令人望而生畏,望尘莫及。
只见他眉眼轻挑,绯唇微启,缓缓开口,立了他人生中第一道神旨:
“万物本源,生灵之首,以吾之名,定海一棒,鬼门关,不论人鬼神魔,一个不留,全灭。”
……
望着身下的万鬼全部灰飞烟灭,以曾经的蓝渡尘,肯定会唏嘘一番。
但现在的他,再也不会了。
“生灵涂炭?”
漠然开口,他嘴角扯起一抹冷笑。
这才是真正的生灵涂炭啊,我的万物众生们。
-
元武696年,蓝渡尘在万鬼塚飞升,突破数百年前所承受的天谴和封印,变成了名副其实的天神。
那日,他屠杀万鬼塚三千邪祟厉鬼连眼都不眨一下,打破神格封印,神身重塑,身上大小伤口一律复合。
解决厉鬼。听说,这叫“为名除害”,为功。
据说他后来又昏迷了一百年。
不过此后,他的天神神格封印打破,大小罪名一概既往不咎,因此,他便有了重回神界的机会,无人“怪罪”他当年莫须有的“罪名”,他受众神众生爱戴,依旧以“敢为天下先”为根本原则,信徒万万千。
瞧瞧,多神气啊,意气风发,器宇轩昂。
但是,却没有人问过他,万鬼诛心的痛,苦不苦。
因为,尽管他曾经为这世界付出了多少血泪与汗水,却连“救世主”的虚名,都混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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