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城人民医院的某办公室里,一名和眉善目的医生疲惫地坐在椅子上,他刚刚做了个长达十几个小时的手术,此刻只想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
可是在他的对面,坐着个年轻的女孩,女孩二十岁上下,五官很精致,只是脸色苍白的吓人。而且更重要的是从女孩的穿着和身材来看,她还是个大肚子的孕妇。
她一言不发地低着头,死死咬紧嘴唇,两只手不停地相互揉搓,好像手上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让她很难受。
“他们说他死了,请你告诉我这是不是真的?”良久,女孩终于放开已经渗出血丝的嘴唇,轻声地问。
他面色一僵,垂下眼睑缓缓地安慰:“小姑娘,想开一些,你还年轻,以后的路还很长,要坚强一点……”
女孩没再说话,甚至都没有抬眼看他。默了一瞬,她猛地站起来,身后的椅子应声倒在了地上。
紧接着眼前的女孩突然浑身剧烈地颤抖,然后像什么东西抽干了她的身体一般,她骤地一下蹲了下去。
他慌忙起身疾步上前,只见女孩的手在小腿处发了狠地连抓带掐,白嫩的肌肤里已经渗出触目惊的鲜血……
五年后。
余生是雨城市人民医院的一名儿科主治大夫,加上实习他已经在这里工作了5年。
因为医术过硬,态度温和,孩子们都很喜欢他,从而被贯以“笑面神医”的称号。
说神医有些夸张,但笑面二字却是名符其实。他始终如沐春风般的微笑着,对那些翻来覆去的问题也从不回答的像机器人模式。
所以虽然他只是个主治医师,但慕名而来的挂他号的家长却特别的多。
凌霜也是慕名而来的,晨晨近来咳嗽的厉害,整天除了喝水外什么东西也吃不下。起初白静母亲说可能是肺热,带去看了中医,连着喝了一星期不但不见好,反而反复发热了起来。今天早上咳出来的痰里还有粉红色的血丝,这可吓坏了凌霜。
白静在外地出差,电话里一再嘱咐:“一定要挂余生的号,他号称笑面神医,晨晨平时一见到他,病就好了一大半。”
凌霜拒绝了白静父母的陪同,坚持一个人带晨晨来医院。这么多年来,自己已经欠了白静一家太多,如今她发誓要作个合格的好母亲。
医院一排排高耸的大楼像面无表情的判命官一样俯视着芸芸众生,这里是人间与地狱的分界处,每天在这个地方究竟上演了多少的生死离别,谁也说不清。
凌霜深深吸了口气,到底还是高估了自己内心的强大程度。一站在医院门口就浑身无力,冷汗嗖嗖地往外冒,身体里好似有口深井似的。救护车刺耳的鸣叫声划过长空,凌霜像只受惊的鸟儿,身子一颤险些歪倒在门口的花坛上,紧接着两眼一黑,一阵凉意像触电一般瞬间从头一直冷到脚尖。
她赶紧放下背上的晨晨,一屁股坐在花坛边上,一只手把软绵绵的小家伙紧紧固定在自己的怀里,另一只手摸摸索索地探到小腿处,突然发了狠地拧了上去,痛楚袭来,她紧紧闭上双眼,长长密密的眼睫毛上一片雾气朦胧。
“妈妈……”怀里的人儿仰起红红的小脸,虚弱扭动着身体怯怯地叫了一声。
凌霜这才惊醒过来,赶紧松了松自己越搂越紧的手,在她的小脸上亲了亲,内疚地说道:“对不起呀晨晨,妈妈马上就带你去看医生。”
说罢,凌霜再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重新艰难地把女儿背了起来,一步一步缓缓走进了医院。有多久没有来过医院了?近5年了吧,就连生晨晨她都死活不愿意去医院,白静只得请了个诊所的医生去帮她接生。
曾以为自己一天也活不下去,可如今又活了近5年。
曾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上医院,现在晨晨生病,也不得不一步一步的走进去……
人生从来就是没有退路的。
办卡,挂号,然后是漫长的等待,直到医助替晨晨量上体温,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
凌霜整个人都快虚脱了,她无力地坐在过道里绿色的连排塑料椅上,这椅子还是一如既往地冰凉。这医院的一切都是冰冷的,冰冷的墙,冰冷的手术台,冰冷的各种器械,就连医生的脸看上去都是冷冰冰的,它们好像要把一个个火热鲜活的生命给冻结,然后送进那个冷彻心骨的停尸房……
也许是这两天没好好吃饭的原因,叫到晨晨名字的时候,凌霜猛地站起来头有些发晕,直到抱着晨晨坐到了医生面前,眼前的漆黑也还没有完全退去。
一片模糊中,看到诊室里的医生在埋头写些什么,头也不抬地问道:“凌晨是吧?多大了?哪里不舒服?”
同样四四方方的小诊室,同样戴着口罩遮着大半张脸的医生,身上白色的衣服一样的刺眼,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透着让人绝望的劲从鼻腔一路到身体里的五脏六腑。凌霜脑子一片空白,后背像有条毒蛇缠上了一般,一阵阵的发凉,身体里的每一个感官神经都像被注入了某种药物,一瞬间就坏死了一般毫无知觉……
“孩子哪里不舒服?”见凌霜无应答,埋着头的医生抬眼看了看,口罩上方露出的眼睛像阳光下清澈的溪水一般泛着光亮。或许是凌霜的样子吓到了他,只见他眼神微愣,眉头紧了紧。
如梦初醒般的凌霜这才从晨晨腋下拿出体温计递过去,低着眼小声说道:“她发烧,三天了。”
“三十九度,是有点高。除了发烧还有什么其它症状吗?”眼前的医生除了看了一眼手里的温度计外,眼神一直落在凌霜的脸上,像在探究些什么。
“咳嗽很长一段时间,今天咳出的痰里带点血丝。”凌霜仍然低着眼回答,仿佛一抬眼,眼前的一切就又会变成一场灾难。
“你……不用太紧张,让我先看看。”
听医生这么一说,凌霜这才意识自己把晨晨抱的太紧了,还下意识地把她的头按在怀里,如临大敌一般。愣了一下,她有些忐忑地松开手,在晨晨额头上亲了亲,颤着声音说道:“别怕,妈妈在。”
见她这般恐惧,余生笑笑说:“嘿,我是医生,不是坏人。我是余医生,你也可以直接叫我余生,余生是我的名字。”
凌霜这才不得不抬眼看了看对面的医生,其实之前听白静提起过许多次这个名字,当然不是说他如何的救死扶伤,而是夸他的长相是多么的惊为天人。只是今天余生带着口罩,只能看见口罩外露出的眼睛笑的弯弯的,眉头也跟着像条鱼儿一般伸展了开来,凌霜身上的那股冰冷劲好像被融化了一般,身体也不由的跟着舒缓了过来。
能让人感到舒缓的医生,想必是个好医生吧。
“家里人有肺结核病吏吗?”余生一边用听诊器在晨晨胸前认真地检查,一边问道。
凌霜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条件反应地:“啊?”
“你家里人有结核病吏吗?”余生又问了一遍。
凌霜这才听清,面色一僵地答道:“我没有。其他人不知道。”
“孩子父亲有吗?”
“死了!”
余生愣了一下,又问:“爷爷奶奶,外公外婆?”
“都死了!”“哦不,爷爷奶奶不知道有没有。”凌霜快速地回答。
余生皱了皱眉头,拉下口罩,目光悠长地看了凌霜一眼,温和地说:“对不起,我只是想快速判断病情。”
“没关系。”凌霜的语气依旧没有温度,只是目光冷洌地不再躲闪。
“那现在先去查个血,拍个胸片,拿到结果后过来找我。她现在温度有点高,交费后可以去门诊输液处领一个冰贴先用上。”余生缓慢而轻柔地说。
“谢谢!”凌霜拿着单据就要拉晨晨走,谁知这丫头居然像白静所说一见余生病就好了一大半。这不她居然还用力拽了拽凌霜的手,示意再等等。
然后听见她糯声糯气地对余生说:“余医生,你还记得我吗?上次,我拉肚子,你一直在一边画画一边给小白阿姨说话,后来我实在憋不住就拉到了裤子里……”
凌霜和余生双双震惊万分地对望了一眼,前者心想:小白呀小白,你每次都积极地要求陪晨晨来医院,隔三岔五就关心一下晨晨有没有拉肚子,有没有发烧,有没有感冒,感情是另有目的呀。
后者却有些尴尬地解释:“对不起呀,晨晨,我以后一定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了。”
“没关系,小白阿姨说了,长得好看的人都是允许犯错的。”晨晨小手一挥,满脸通红的憨笑着。
余生忍不住失笑,拍了拍晨晨的小脸,不好意思地对凌霜说:“这孩子真可爱,看她精神状态不错,你也不要太担心了。”
可是对方连哼都没哼一声,直接拉着晨晨就夺门而出。余生摊摊手,笑的很是无可奈何,每个家长面对孩子病情时反应大都相同,严重的失神落魄甚至痛哭流涕,不严重的如释重负客气有加,可像这样冷若冰霜把医生当仇人一样看待的还真是少数。
不过她刚才说什么?父母不在了,丈夫也早逝,年纪轻轻就经历这么多苦难,还带着个孩子。生活如此为难她,也难怪她脾气差一些。
余生也说不清到底为什么,脑子里总会不时冒出上午的那个女人,苍白的脸,枯黄的长发,以及那双时不时闪着敌意的眼睛。他想或许是同情吧,证明自己还没有练到铁石心肠的地步,遇见柔弱还是会有恻隐之心的。
余生请多关照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