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连绵数十里占地的常青谷不同,筑剑宗的地域仅有区区五座山峰,以老峨山为主峰,四周围绕有四座子峰。
老峨山高耸入云,遥遥望去整体犹如一把利剑,是故在筑剑宗内部又将此山称之为剑山,除了四座子峰上的四家分堂,筑剑宗本堂与吏事堂、剑器堂等非主修行的分堂都是坐落在剑山上,不过唯有本堂才坐落在山巅上,其他分堂都是分布于山腰各处的平台。
剑山崖顶被筑剑宗先辈以剑气强行斩为平地,本堂府邸坐落在这平台东部,背靠悬崖,而本堂正门前则是名曰神剑广场,铺有玄铁地砖,经过五百多年无数弟子在其上修行切磋,这处广场的地面早已被气劲压到刀剑难入,除非是七境王侯才能在地面留下痕迹。
此时,广场正靠着西侧悬崖的一座高台上,身着一袭灰色长袍的席师负手而立,不过四十七岁的他如今已是鬓角泛白,这在七境强者中很少见,唯独他那淡然的眸光中透出的韵味,方才显得他整个人卓尔不群。
在席师的背后,王丽娜与一名身材高大的年轻人并肩而立,前者血眸隐含怒焰,却又有着几分鄙薄,后者则是面色淡然,算是有几分丑陋的脸庞上古井无波,根本看不出他内心所想。
如此寂静了良久,席师忽然轻轻叹息了声,缓缓道:“十二年前,紫焰麒军被朝廷斥为叛军,阳谷军、安重军、东禾军、狄家军重重围堵绞杀,终于将之彻底铲除。”
“然而金国趁着宋朝内乱,数十万铁骑南下,一路攻城略地,没了阳谷军,单单靠着猛虎军和四川驻军,根本挡不住完颜凶、完颜悍的攻势。”
“当时的宗主还是你们师祖,他接受朝廷旨意,率领宗内精锐北上抗金,谁成想,宋朝骤然从四川撤兵,将偌大西蜀拱手相让,却没通知一声我筑剑宗,使得当时数百精锐被数十万铁骑团团包围。”
“随后,师尊您不就降了么?”听到这儿,王丽娜似是有些不耐,眼含嘲讽地笑道。
“是啊!当时宗内的四位六境被完颜凶连斩三人,若不是你们师祖出手阻拦,可能我当时也已经死在那破军斧下了,不过为了救我,师傅他被完颜凶重创,临死前将宗主之位交给我,命我率领筑剑宗投降金国,不可使我筑剑宗传承断绝。”
忽然一笑,席师苍老泛白的剑眉缓缓挑起,目光好似无意地瞥了眼对面那座灯火明亮的子峰,继续道:“宋朝放弃我等,那我筑剑宗也不必继续为他们效劳,我待在这宗主之位十余年,朝大金卑躬屈膝,也不过是为了不让筑剑宗传承断绝。”
那年轻人似乎看出席师心思,皱眉道:“师尊可是想投降文邦?”
席师自嘲一笑,淡淡道:“既然已经投降过一次金国,膝盖弯了,那投降第二次,膝盖再弯一次,又有何妨?”
“所以说啊!师尊你性格软弱,根本不适合带领筑剑宗。”王丽娜轻笑了声,讥讽道。
也不知为何,明明是面对七境强者,明明席师是她师尊,但是王丽娜言语间毫无敬意,相反,还透着浓郁的讥讽冷笑。
“所以,尔等今夜才会有这起叛乱,对吧?”席师缓缓回过身,看着脸色骤然苍白的王丽娜,微笑道,“我知你是完颜第四的私生女,之所以拜师筑剑宗,也不过是为了下任宗主宝座。”
王丽娜俏脸泛白,随即就强笑道:“师尊不是早知道这事儿了,又何必此刻重提一遍么?难不成调侃徒儿伤心事,能让师尊开心么?”
“你觉得呢?”席师唇角翘起,看着王丽娜脸色愈加苍白,他忽地摇了摇头,微笑道,“当年率领筑剑宗投降,为了控制本宗,你大金在我宗内安插了不下百人,光是我知道的,就有十二名五境,和两名六境,真是好大的手笔啊!”
摇头一笑,席师声音忽然多了几分轻快:“直至我晋升七境,用了七年时间,将这些最先安插进来的人一一剪除,不过此举大概也惊动了你那位父亲,一夜之间,宗内弟子反水大半,仅有那风剑山和这本堂所在的雷剑山仍然在我掌控下,其他三山都是落入尔等手中。”
瞧见席师轻描淡写地说出了当年完颜第四的布局,王丽娜眼角微微抽搐,干笑道:“什么反水,现在筑剑宗不是好……”
“不信?是不敢相信,还是不敢赞同?”席师笑了笑,一指隐隐间可以听见无数喊杀声的四座子峰,莞尔道,“若无当年大半反水,今日凭尔等,怎敢冒然反叛,很强的手段,三峰首座,外加麾下或裹挟或投靠的数百弟子,一个时辰就攻破了风剑山……”
没等他说完,一道人影已经从平台下飞纵上来,还没靠近,来人已经惶然喊道:“宗主,大事不妙,火剑山、水剑山、土剑山都反了,我风剑山已经被他们攻破……”说话间,那人已经掠到近处,赫然是筑剑宗五位六境之一,水剑峰分堂首座赵疾。
席师扬手一招,赵疾已经被他摄到近处,摆摆手示意对方莫急,随后含笑道:“无妨的,所谓重病需猛药,既然早已经不干净了,那么索性治的痛快点,全部跳出来,方能一口气全部铲除啊!”
“全部铲除?”虽是脸色苍白,王丽娜此刻仍是不禁冷笑道,“那三位首座可都是六境高阶,稍后再从下面本堂内夺得雷觉剑,凑齐五灵繁易剑阵,便是师尊你身为七境强者,恐怕也挡不住这剑阵吧?”
“王丽娜,你们真敢反叛?”
那年轻人脸色自先前就已经铁青无比,此刻终于忍不住怒喝了声,一把按剑就要拔出,而王丽娜也是毫不示弱地按剑后撤数步,冷笑道:“大师兄,您真想跟随这位即将殒命的老东西一起去地府报道么?你的资质远胜于我,若是真心投靠,下任宗主宝座让给你又何妨!”
那年轻人闻言不觉冷笑了声,面色毫无丝毫犹疑,只是腰间长剑已经缓缓出鞘,丝丝剑意弥漫而出,激得王丽娜也是拔剑在手,饮血剑意冲腾激荡,将那弥漫来的剑意尽数挡下。
“好了,”席师忽而摆手一笑,随即没再理会两人,转头望向山下,眼中浮起几分淡淡的笑意,“诸位既然到了,何不现身?难道有五灵繁易剑阵在手,还惧怕我这十余年都无丝毫威信的宗主不成?”
平台下沉寂了片刻,随即就见数十道人影飞掠而上,为首的三名老人最年轻的至少都有六十岁,全身剑魂意念浩荡连绵,再加上中间那人手中怀抱的五口剑器,使得那股剑魂意念更是汹涌不绝,如似要将整座剑山都给压制下去。
席师见状淡淡一笑,随手一拂,便将那年轻人和赵疾护在身后,目光一扫,就看向众人身后。
见他目光,一名老人阴笑道:“宗主且放心,普副首座我等未伤他性命,毕竟还需要他带我等去主峰内库看看筑剑宗历代收藏呢。”
“那便好,”席师轻轻点头,神态从容地看向中间那人怀中五剑,失笑道,“说来惭愧,担任宗主十余年,还未见过这五灵繁易剑阵的威力,三位今日既然是要以此剑阵诛杀席某,那为何还不动手?”
瞧见他淡定不迫的姿态,三名老人面上都是浮起几分狐疑,至于身后那些随者则是纷纷张口怒骂起来,他们都是三峰精锐,金国安插进来的奸细,此刻已经与席师撕破脸了,自然不管不顾,皆是破口大骂。
席师却是如若未闻,只是微笑着看向三老。
如此对峙片刻,三老终于心头一定,就见中间那人将五口剑器朝上一抛,随即后方又是跳出两人,与三老各自持了一口剑器,霎时间雷风水火土五系剑劲直冲云霄,浩浩荡荡,又相互牵连,隐隐间化为一座包含有雷风水火土不停席卷咆哮的剑阵,将席师整个人彻底笼罩。
“又是两位六境,看来第四王爷当真看得起席某,五位五境,外加五灵繁易剑阵,看来无论如何,席某人今日都注定要陨落在此了啊!”
淡淡地笑着,席师忽然仰起头,也不理会身前那不断冲击刺来的浩荡剑魂意念,只是望向夜空,素来淡漠的眸子里突然浮起几分感叹与喜色。
“当年我筑剑宗投降大金,三座子峰被尔大金插手执掌,这剑阵所需的三口剑器也被夺走,仅有雷绝剑与风源剑仍在我手,一晃十八年过去了,这五灵繁易剑阵终于再现人间,师尊,弟子不负您之重托。”
瞧见席师仰头喃喃感慨,三峰众人皆是皱眉,以为席师是自认为即将殒命,受不了刺激而发疯了,顿时都是阴冷一笑,随即催动剑阵,就势要将这位筑剑宗宗主击杀。
五灵繁易剑阵,是筑剑宗镇宗剑阵,以五口五系剑器为核,五位五境执掌此阵可诛六境,若是执剑人都是六境,那么更可直接斩杀七境圆满。
席师不过七境五重,己方五人又都是五境高阶,执掌剑阵后根本不惧席师反击。而想到能够亲手诛杀一位名震天下的七境强者,五人更是兴奋的面皮发涨,无数狰狞目光扫射过来,尽数锁定在席师身上,期待着此人殒命之景。
挥手定住要扑上前阻拦的赵疾二人,席师凝视那席卷而来的五灵剑光,唇角忽然勾起几分淡淡笑意:“今日,筑剑宗,回归正途!”话音方落,先前还席卷来的磅礴剑光猛然一定,而后直接倒卷而回,横扫向持剑五人及身后数十随者。
这一变故甚是突兀,以至于那五位六境只来得及惊惶出声,而后体内剑气刚刚发出,那浩荡剑光已经横扫过去,无声无息间,五位六境连同后方数十人瞬间灰飞烟灭,唯独那五口剑器悬浮高空,流转着五色霞光,那无尽剑压更是汹涌澎湃,让人窒息。
此时,王丽娜眼中笑意已然彻底僵硬,半晌后,她才扯住头发,一脸不敢相信地尖声道:“怎么可能,你是怎么做到的?”
“怎么做到的?”席师闻言稍稍沉默,随即笑着伸手一招,就将那五口剑器召到身前,淡淡道,“五灵繁易剑阵既是我筑剑宗镇宗之阵,身为宗主,又怎么会没有控制手段?尔等既然已经叛乱,那么将你们全部诛杀,却也不算违背当年誓约了。”说话间,他已经伸手一挥,控制着那剑阵腾空而起,冲向距离此处最近的火剑山。
突破到七境后,武者可将武道从魂境升华至域境,顾名思义,武道领域,以席师目前的境界,领域能够笼罩五千丈内范围,是故虽是身处主峰山巅,但是仍然如有灵识感应一般,操纵着那剑阵将火剑山上的叛乱之人一一诛杀。
仅仅半个时辰,火剑山、土剑山、水剑山的叛乱者尽数被诛除,风剑山和主峰因为还有忠诚筑剑宗的长老或弟子,与那些叛党混杂在一起,席师也无法一一辨别,只有暂时放过。
但是随着那为首的几位六境殒命,此刻筑剑宗内再无人可抵挡席师,而这一次王丽娜等人蓄谋已久的叛乱,也注定将会失败。
待得赵疾下山去处理叛乱,席师才转头看向王丽娜,后者立时面色惨白地连连后退,却知道自己根本毫无逃离希望,唯有惨笑道:“师尊,您真想杀我?娜儿这些年陪伴左右,您真的忍心……”
“你以为我是我这弟子,会被你那狐媚给糊弄么?”瞥了眼脸色骤然尴尬的年轻人,席师淡然笑道,“放心,现在我无法取你性命。”
那年轻人闻言也不觉稍稍松了口气,随即浓眉皱起,道:“师尊,虽然叛乱已定,但是那文艺军攻伐在即,我宗如今元气大伤,只怕难以抵挡他们的攻势。”
“此次大乱结束,我筑剑宗虽有我坐镇,但是已经注定要落出圣地之列,这也无妨,凤凰涅槃,方有日后辉煌,至于那文艺军……”
沉默半晌,席师忽然淡淡一笑:“只需能保得我筑剑宗传承不灭,投降又何妨,况且我想以文邦目前的形势,灭我筑剑宗,还是收我筑剑宗,相信那位文王定会清楚。”
年轻人闻言默然不语,席师横了他一眼,失笑道:“莫不是不服气?也是,毕竟你也是锦绣榜前二十的英杰,那文王据说出身唐末的心间宗,剑术了得,剑天,你可想与他切磋一二?”
席师一生仅仅收过两名弟子,一是王丽娜,不过这是受完颜第四胁迫,不得已而收,二就是眼前这名年轻人,名为牧剑天,筑剑宗年轻一代的大师兄,锦绣榜上排名第十二,比王丽娜还要高出数位。
牧剑天从小就在山上修行,心高气傲,虽然知道目前情势投降文艺军是最好的选择,但是仍然对姚若愚颇不服气,想要与之切磋一下。
“也罢,本就是想要考验一下,既如此,”稍稍沉吟,席师微笑道,“待得文艺军攻来后,你与我去会一会那位文王吧,心间剑术,为师我也颇感兴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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