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喧闹了一天的狮子寨完全寂静了下来。
在姜家的小屋里,刘岩和姜益民相对而坐。
“刘岩老弟,这两天的事情多亏你了,实话跟你说,出了这么多糟心事,我的脑袋简直要炸了,到现在还是麻木的,不管什么事情,根本就没有一个清晰的思路,如果没有你帮忙,真不知道局面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刘岩勉强笑了笑,他看的出来,姜益民的表情并没有一丝一毫的轻松。
“姜书记,赵彦昭根本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很明显,他是在赌最后一把,他是想拿安葬的事情,当做压垮你的最后一根稻草。”
“唉!”姜益民怅怅地哀叹了一声。
“我觉得,这件事应该到了掀开盖子的时候。”
“怎么掀开?”
刘岩拿出一支笔,开始在手心里写字,然后看了一下姜益民。姜益民心领神会,也拿起了一支笔在手心里画了起来。
两个人同时摊开手掌心,上面的字迹完全一样——火葬。
姜益民苦笑着说:“不瞒老弟你说,刚听到老家儿没了这个消息,我本能的反应,就是火葬。毕竟在这个位置上,如果自己都不能身体力行地执行国家的政策,还有什么脸面去说服广大人民群众?”
“是啊!我知道你会有这方面的顾虑,作为党的领导干部,自己都不能身体力行,实在是没法给上级交待。”
“可在狮子寨,我只是姜家的子孙,不管自己在外面有多么风光,回到狮子寨,都必须老老实实地夹着尾巴去做人做事,人言可畏啊!”
刘岩非常理解姜益民的想法,在狮子寨,越是在外面位高权重的人,回到家里就显得越虚心,如果稍有不慎,就会被乡亲们骂成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在涉及民风民俗的事情上,没有人敢站出来跟传统的习惯势力叫板。
姜益民在父亲的事情上表现的如此优柔寡断,症结就在这里。
姜益民又苦笑了一下,说道:“你说这件事到了掀开盖子的时候,没错,是到时候了,早就到时候了,可我只能这样讲,我那些兄弟的工作,我可以去做,除了我大哥和老七益强,其他那几个兄弟和我的处境完全一样,我所有的顾虑,他们同样有。至于我大哥和益强,即便有点情绪,也未必做不通。现在我最担心的,就是李家和三爷那边。”
刘岩答应去做李家的工作,他是这么想的,在这件事情上,李家虽然表面上一直占据主动,但毕竟势单力薄,在李凤仙和姜万增结婚这个问题上,李氏家族许多人是有情绪的,李凤仙和她的两个女儿虽然长期住在李家,但李氏家族并没有把她们当成李家人,如果事情闹大了,李氏家族的人未必会真心实意为她们撑腰。
就算这件事情李家赢了,那以后呢,以后的日子还过不过?李娇娇虽然有霍海罩着,可母亲和姐姐怎么办?这件事如果激怒了姜易发,以后肯定没她们的好日子过。
至于三爷,刘岩是这么想的,只要做通了姜李两家的工作,三爷不见得会拼命阻拦,像三爷这样的长者,是最讲究老理儿的,也是最看重家族颜面的,相较于殡葬的方式,老人家可能更讲究黄道吉日之类的东西,后天就是头七了,估计现在三爷比任何人都着急。
无论怎么样,三爷都不会让殡葬仪式拖过头七,只要他老人家有这个心思,问题就变得简单了。
刘岩的意思是,等做通了姜家和李家的工作,再一起去做三爷的工作,先易后难嘛!
姜益民完全同意刘岩的想法。
离开姜易民,刘岩就直接去了李凤仙家。
还没到李凤仙的家门口,就听到有人在吵闹。
李娇娇:“我们已经拖不起了,明天我们一定要发丧,你要是再阻拦,老娘就不客气了。”
姜易发:“你发一个试试?妈个B,一群寡妇娘们还成了精了,靠!还不客气?你TM不客气一个让老子看看?”
接下来是李凤仙憔悴的声音:“你们闹够了没有?你们闹烦了没有?从大早上一直吵到大晚上,你们不累啊!”
看到刘岩,李凤仙勉强笑了一下,刘岩看的出来,李凤仙的笑很沧桑,姜易发和李娇娇也很知趣,退到了一边没有再说话。
李凤仙客客气气的把刘岩让进了屋。
刚坐下来,刘岩就将自己的想法毫无保留的对李凤仙和盘托出。
李凤仙当然同意,在她的心目中,还残存着那些老的传统观念,总觉得自己比姜易发的母亲低一头,换句话说,在她的内心里,一直认为自己就是姜万增的小老婆。
能有姜万增的一把骨灰,她已经心满意足了。
就在刘岩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李娇娇闯了进来。
“不行,我不同意这样做,老爷子在我们家生活了几十年了,姜家人连看都没看过一眼,凭什么要给他们分一半骨灰?”
“娇娇,你心疼妈妈一点行不行?”李凤仙流泪了,“妈妈年纪大了,再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了,能有一把骨灰,妈妈百年以后就有着落了。”
李娇娇也哭了,这丫头虽然嘴上不饶人,但她特别孝顺,尤其是对自己的母亲。
半夜十二点多,姜益民给刘岩打来了电话,他告诉刘岩,他那些兄弟们的工作已经做通了。
第二天一大早,姜家人就陆陆续续来到了李凤仙家,当然,这里面自然少不了那个重要人物——三爷。
和昨天晚上在李凤仙家里一样,双方坐定之后,刘岩单刀直入,毫无保留的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到投向了三爷。
三爷坐着没动,也没有说话,刘岩看到了,三爷的双肩一直在抖。
过了好大一会,三爷才慢慢的把头抬了起来。
“埋葬老家儿,是最体现儿女们孝心的时候,把一个囫囵囵的长辈放在大火里烧,你们也下的去这个狠心啊!”
说到这里,三爷止不住老泪纵横。
姜益民跑过去,扶住了颤颤巍巍的三爷。
三爷抹了一把眼泪,声音多少平和了一些:“我也明白,就是把个囫囵人埋进土里,过不了多久,照样是朽骨一堆,可我这心里头,就是扭不过这个弯啊!”
说着,三爷又哭了起来。
姜益民一边给三爷擦拭眼泪,一边小声向三爷做着检讨:“三爷,这件事都怪我,是我太不懂事了。”
“算了,不说这些了,”三爷直了直身子,“事情到这个份上,我知道你们都很不容易,小刘干部这个办法,恐怕是目前最妥帖的办法了,最起码,你们两家都落了个囫囵爹。”
三爷看了大家一眼,继续说道:“人没了,你们这些做小辈的,要多念一些老家儿的好,我告诉你们,把老家儿火化之后,姜家抱去的,是四十年前那个姜万增,李家抱去的,是这些年那个姜万增,你们好好想想,你们的老家儿这辈子容易吗?在他生命的前四十年,一直勤勤恳恳地照顾着姜家,最后这几十年,更是无怨无悔地照顾着李家,他不容易啊!”
“爹!”姜易发对着棺木跪了下去,抱着棺材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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