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盛十四年春,太子妃因怀着双生子,已经不太好行动。太子殿下已经着手取名字了,他像是个孩子般,在殿中铺满了纸,几乎要把澧朝所有的文字都写一遍。
有时想得实在头疼了,他就抚着太子妃的肚子道:“我的小祖宗啊,你到底想叫什么名字啊……”
这时,便是太子妃,也忍不住一笑,太子就就着太子妃的笑颜取出纸来,了了几笔就画出了太子妃的神韵,又在这画边题字:孩子他娘,孩子他爹作。
永娘有时和我谈心,她说太子是喜欢太子妃的,我并不疑心太子对太子妃的喜欢,我只是疑心,太子到底能不能学会怎么样才是真的喜欢。到了初夏,太子妃娘娘临盆的日子,整个承恩殿简直是如临大敌,太子殿下命人组织了八个产婆的精英战队,羽林军把承恩殿围的铁桶一般,知道的是要生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有人要行刺。
双生子生的及其的艰难,太子妃殿下数次昏厥,嘴里一时喊着“嬗子”,一时喊着“阿翁”,流水一般的参汤送了进去,可她腹中的孩子却仍没有出生。
太子私下把太医找了过来,竟然问了去子留母的法子。那太医去母留子惯了,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到了第二日清晨,在一次冗长的剧痛后,澧朝未来第十五代君主,未来开拓北荒南疆的清辉帝,终于降生。
不多时,最受宠爱的小公主,将来因盛宠而记录史册的朝阳,也呱呱落地。
不论他们将来如何的风光无两,在当时,他们却不过是两个又瘦又小的婴孩。
沉稳果决的太子殿下,此刻只是一个大喜过望的年轻父亲,他捧着两个孩子不停的看,恨不得要用这世界最美好的词语来形容这两个幼小的骨肉。
太皇太后也十分欣喜,将两个孩子抱了又抱。近来澧朝王室血雨腥风,也确实好久没有这样的喜事了。
太子殿下抱起小公主,笑着对太子妃说:“女儿的名字我都想好了。你叫小枫,孩子就叫凤凰,是我们中原的神鸟,封号就用正殿的名字,就叫朝阳。”
我一惊,这名讳、封号都极尽贵重,不知这瘦小的孩子能不能压得住。
太子复又抱起了小王子,刚要开口,那床榻上的太子妃开口道:“这个孩子,我想叫他阿穆”
太子脸色一变,就连一向持重的太皇太后脸色也很是不好。
阿穆,铁穆尔,是丹蚩铁达尔王的名讳,他们仿佛都忘了,这床榻上躺着的,不只是澧朝的太子妃、澧朝骨血的母亲,更是西州的九公主,大漠铁达尔王最宠爱的明珠。
太子只定了定,笑着对太皇太后说:“乳名就叫阿穆吧,这大名还得劳烦太奶奶劳神。”
那太皇太后只是笑了一下,未置可否。
太子妃在殿中度过了整个夏天,夏日做月子十分的不易,永娘让宫人用细纱将所有的缝隙统统堵住,一点风也不许透出来。整个承恩殿闷极了,如蒸笼一般,太子妃又体弱,于是一身身的虚汗出着。
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也对此很是手足无措,太子妃吃不得冰,扇不得扇子,更是不能出去,他除了看着她遭罪,也确实没有什么帮得上忙的。
入夏的蝉鸣很厉害,太子怕扰了太子妃和小世子休息,命人满院子的抓虫子,连他自己空了也要抓,不时就看到穿着短打的太子殿下在承恩殿旁飞来飞去。谁知这一日的虫子抓完了,下一日就又飞过来了,太子殿下就在承恩殿边布了细细的捕虫网,又着人去捞太液池里的虫卵,又忙着布药,恨不得要将这附近的虫子灭了族。
每日事毕,太子就带着一身的汗水进来,他知道自己味道不好,就先由着宫女给他擦拭,然后喝上一碗冰冰的酥酪,这才近身到太子妃身边来,就这么一动不动的看着他的妻子和子女。
太子妃睡得很轻,若是太子殿下来了,她定然要醒,也不说话,就默默的看着太子殿下逗弄着孩子,眉眼中无限的温软。太子不时要回头和她说一两句话,左不过是这孩子眉眼多么好看,或者是多么的像他。太子妃若是不说话,他就识趣的继续逗孩子。哪日太子妃若是笑笑,他就如得到了特赦,赶紧抱住太子妃,把他这几日准备的情话一股脑的倒出来。
我觉得,在承恩殿的太子并不是我们眼中的那个太子,这承恩殿好像有什么结界,他若是进来,就顷刻变成了个初识情味的少年、一个带点傻气的父亲。
后来我突然想到,这位杀伐决断、狠绝异常的澧朝太子殿下,而今不过二十一岁。
而更让我心疼的是,那灭亲灭族,了无生意的太子妃殿下,不过是个十九岁的姑娘罢了……
澧朝天子马上得天下,因此从来不娇养子嗣。皇子出生十二个时辰,就要被抱养到弘文馆旁的清风殿里去。公主倒是没那么严格,但也不许养在皇妃的正殿,都是有自己的教养嬷嬷,在偏殿中找个住处。不单如此,若是位分低微的妃子生了孩子,是定要送到高位无子的妃子那里寄养。
可世子和郡主殿下却被养在承恩殿整整百日,殿门口梧桐的叶子都落了,太子还是迟迟不肯把孩子送走。太子这样宠爱太子妃,世子又是嫡长子,大家都猜测这襁褓里的世子殿下将来是要做国君的,未来的国君这么娇养,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谏议大臣雪花一样的奏折上来,太子只是置之一哂。这些事情,他一句也不同太子妃说,只是在每日繁重的朝堂议事之后,轻步来到承恩殿,来看他心心念念的妻子和孩子。
可惜就是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也不能事事顺心,秋后的一日,太皇太后宫里的琴心姑姑还是前来抱走了世子殿下。太子妃不能阻止,她从自己脖子上取下一个极其精致的狼牙,郑重的挂在了小世子的脖子上,含着泪向琴心姑姑说:“请您照顾好他。”
我不知道如何宽慰太子妃殿下,只得给她泡好了暖茶,服侍她暖暖身子。
太子妃只是垂泪,我细声同她说:“弘文馆的嬷嬷很有经验,会照顾好世子殿下的。”
太子妃叹了口气说:“我知道,我只是很想阿穆。”
我心下怅然,劝慰她道:“太子妃应该多去跟太皇太后走动,不要惹她烦心,便是世子,这名字起得也有些不智。”
太子妃戚戚然的说道:“难道,我阿翁的名字都提不得了么。槿娘你不知,我生阿穆的时候,迷迷糊糊的,感觉自己回了丹蚩,我看到了赫失、阿渡,看到了我好多旧时的朋友,他们都很高兴见到我,我当时就想,我不要走了,就留在这梦里的丹蚩吧。可是阿翁很不高兴,他一定要我走,他说我还有好多事情要做,他不要我在这里,他要我活着。”
太子妃说到这里,泣不成声,良久她说:“阿翁救了我和阿穆的命,我却给他留个纪念都不行么……”
这宫廷中事,若是以情推断,怕是事事都不应该,可这就是宫廷,我们都要在宫廷里活着,若是要活着,不万事忍耐怎么能行呢。
太子殿下入夜才来,怀中抱着正在熟睡的小世子,我很是惊奇,不知他是用了什么法子让弘文馆放人的,也不知道又有多少谏臣要写折子骂他昏庸。
太子妃抱着世子亲了又亲,太子看着她笑道:“只有一个时辰,晚上还是要抱回去的。”
太子妃用脸摩挲着小世子的鼻头,半晌才对着太子说:“谢谢”
她这一句谢谢让太子殿下一天的疲惫烟消云散,他笑的像是三月的春风一般,环住太子妃笑道:“你我夫妻,你说什么……”
若是我没看错,此刻的太子,竟有一丝的羞怯。
只见他轻轻吻了下太子妃的额头,又低头去亲世子殿下的脸,那世子被他弄得痒,在睡梦中呜呜两声。
太子妃抬头看他,一脸的欣喜,那太子就在太子妃的唇上轻轻一点,也是欣喜无限。
初秋未谢的花香沿着院墙传来,我想生而为人,难免偏安于现世温暖、梦里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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