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城的知府衙门与知府府第是连在一块儿的。前头是办公的衙门,后头便连着知府家的后花园子。
陈溢去年才到青州,只带着老母和一个姨娘上任,前任知府置办得好好的府第,如今都转在他手上,连收拾都不用,直接拎着包便入住了。
她们在前头官厅里粗粗绕了一圈,便潜进了后头的院子,这一进去,立刻感觉到了明显的不同。
前面的官厅衙门几乎没有几个看守巡夜的,而后头宅子里,非但巡夜的人手多了很多,连暗处也能听见一些细微的呼吸声。
也是明殊和无心内力高,五感敏锐,否则若只盯着巡夜的小队,而不注意听着四下的动静,只要她们一出来,就要被人包圆儿了。
明殊打了个手势,三人慢慢退出来,寻了暗处另行商议。
巡夜的家丁还是普通人,但藏在暗处的显见不同寻常。海丽是杀手出身,对这些藏形匿迹的方式烂熟于胸,这手法,这选位,仿佛于暗处结的蛛网,细密,谨慎,不露一点缝隙。她太熟悉了。正是摘星楼的行~事作风。
“外头园子里约有七人。”海丽打着手势小声说道,“一般来说,里头还会藏着五到六个。”
“有这么多?”明殊双眉紧蹙,这些人内力都不弱,想当然尔,能在摘星楼这么大名号的组织里出任务的杀手,身手都不会太差,“只怕想不惊动人潜进去很难。”
无心点了点头:“不能硬闯,我们人手少不说,万一打草惊蛇,会坏了大事。”
“在外头转转,看看还有没有什么空子可钻。”
说是这样说,但她们也清楚,在摘星楼派的高手在,这漏子九成九是捡不到的。
天微微亮时,三人回了宅子里。李栩和无涯一直没睡,在等着她们。
“也不算没有收获,”李栩安慰她们,“最起码咱们知道这知府衙门里必然藏着极大的干系。我猜闻将军应该就在那里。”
否则摘星楼也不会出动这么多高手在暗中看守,防备有外人进入。
“另外也说明一件事,”无涯接着李栩的话头说,“防守如此严密,说明闻将军现在还活着。”
只有活着的人才有威胁,如果闻怀瑾死了,便一了百了,那么多人守着知府衙门也太过小题大做。只怕在那些西凉和北戎人心里,这青州城里,唯有一个闻怀瑾是他们需要费心的对象。
“可为什么要让他活着?”无心疑道,“青州军都在闻怀瑾的手中,他死了,由他们的人接手青州军不是更好?何必要留着他的命?”
海丽闻言狠狠瞪了她一眼,任对方是谁,开口闭口就是闻怀瑾死死死的话,海丽自然觉得刺耳的很。
“他当然得活着。”海丽压了压心头的火气,向众人解释,“闻怀瑾在青州军中的地位至高,青州军兵马向来只认闻将军一人。那梁思协就算拿了闻将军的印信,想如臂挥指地调动这些人马也不是容易的事。”她顿了顿又说,“青州军参将以上死了大半,虽然他可以用时疫来压着,但这么大的事,破绽太多,底下人如何能不怀疑?就算现在投诚的几个副将和校尉,也是为着闻怀瑾,若闻将军死了,梁思协真正能收服的将官中还能剩几个都很难说。”
所以闻怀瑾不能死,不但不能死,还得活着每隔一段时日让那些剩下来的将官们看一眼以安军心。
底下的士卒们是不会知道其中辛秘的,知道的都是青州军的高层将领,但这些高层都是被逼投降,他们都是大盛人,父母亲人都在大盛土地上生活,有哪个肯真心实意投靠了西北的鞑子?就算梁思协或是陈溢有令,他们执行起来也必然是阳奉阴违的。所以白天他们在街上看到的那些巡兵队才会是这样两种截然不同的精神状态。
这几日天气晴好,城外的麦田已经有农人在收割。西凉北戎军便是在等秋粮全都收好,再一举拿下青州,以青州为起点,快速南下劫掠。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明殊的手指在知府府衙的地图上点了又点,沉思片刻道,“青州城还未陷落,城中的青州军便是变数。只要能将闻将军救出,我们就能掌握此城防务。顾将军带着三千兵马,再加上城中青州军三千,我们便有六千守城军。”
李栩拿出地图,指着云锦关道:“这里还有四万青州军,只要闻将军能救出来,有他坐镇,云锦关与青州城互成犄角之势,便是北戎军真来十万,我们也能守得住。”
无涯脸上浮起一丝微笑:“何况咱们身后还有黑山军在!”
等到他们将城中情况报回军中,黑山营必然已经发觉不对了吧。顾昀带的三千禁卫军身上只带了五天的口粮,逾期不归总要有不归的理由。吕正那边能拖几日,一旦青州确切的消息传回,就是黑山军出动正式驰援青州之际。
快马行军,自黑山到青州不过两日的路程,等黑山军一到,正好与云锦关,青州城做了个口袋,将来犯的敌军包进去。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他们能将闻怀瑾弄出来,如果闻怀瑾能说能动一切都好办,如果不能说不能动,他们也要带着人到云锦关去,做掉梁思协,清除青州军里的钉子,获得青州军的信任和指挥权。
“风险挺大,做还是不做?”无涯问。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明殊的手指在府衙的地图上敲了敲,“其实不管闻将军在之后的战场上作用如何,我们都必须将人救出来!”
海丽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但还是摇了摇头:“可是我们人手不足,若我没猜错,自我离开,摘星楼又来了至少一煞。一煞手下十三杀,都不是好相与之人。”
“那日我们在山神庙外击杀的那四人是……”
海丽冷冷一笑道:“是我手下十三杀。虽说是我属下,但摘星楼中所有人都只忠于楼主一人,我是玄煞时,他们听我的,我一旦离开摘星楼,他们便是第一拨要我命的人。”
海丽从青州城逃出之时,杀了手下的五杀,山神庙中折了四杀,城中旧属应该还有四人,再加上新来的一煞加十三杀,摘星楼的部众最少有十八人。
的确令人头疼。
“看来摘星楼本来也不是多信任你。你才离开青州便又找到人来接替你的位置。你身上的内力被封只怕也是你原先的属下下的手吧。”
这是自然的。
摘星楼的楼主从不相信任何人,只要入了摘星楼,身上都会被动手脚,一旦发觉有背叛的迹象,便会有人发动,将人的内力封住,再擒拿回楼中受罚。当时她认出闻怀瑾就是自己心心念念了十年的人,下不了杀手,便被属下怀疑了。之后她两次私会闻怀瑾,又在闻怀瑾被软禁之时想下手劫了他出去,便被人发动了禁制。虽然她第一时间就将那人杀了,但内力还是在很短时间消失,她不得不带着闻怀瑾交付的虎牙符狼狈逃出青州城求援。
其实她逃出来时,并未抱多大希望。青州这样的重镇都能被人伸进手去,相邻的几个城还能信任吗?即便对方是可信任的人,他们又凭什么相信她这么一个长着明显外族面貌的女人说的话,又有什么人能有决断敢带兵直击青州?
即便真有这样的人,面对青州城外暗藏的十万大军,大概也只能徒叹奈何。最可能的的结果,大概就是闻怀瑾和他的青州军为青州城陪葬,而她,或是黯然神伤之后浪迹天涯,一辈子都要防着摘星楼的追杀。也或许,觉得生而无味,与其之后每天提心吊胆地活着,一身武功不能施展而被人任意欺凌,不如就跟着青州城一道被埋了算。
以她的性情来说,后者的可能性只怕更大些。
她的母亲是被西凉胡人抢走的汉女,她生来偏偏像胡人像得多。因此母亲不喜欢她,父亲也因为她是混血而从不在意她。在她年幼之时,父亲在外出打草谷的时候被汉人打死,母亲当即抛弃了她,跟了族中另一个男人走了。她从小被人欺负辱骂,直到被摘星楼的人捡回去训练成杀手。
她一直觉得自己命不好,托生成一个爹不亲娘不爱的杂种,但她命又很好,被摘星楼的人捡去,不止留了一条命,还学了很多本事,除了要听楼里的命令时不时出个任务杀个人,但其余时间都是自由潇洒,活得恣意快乐的。她心里藏着一缕白月光,过了这么多年竟然还能再次遇上,而更重要的是,她选了黑山营,遇到了明殊,遇到了庆平侯世子。扪心自问,若来山神庙的不是顾昀而是别的什么将军,此行一定不会这么顺利,她也得不到像明殊无心这样高手的支持,而有将闻怀瑾救出来的机会。
一旦秋收结束,就是北戎和西凉联军进攻青州城的时候,到那时,闻怀瑾就没有存活的必要,他们进城的第一件事,必定就是要将闻怀瑾杀了以震慑大盛朝其他守城的军队。
这回,拼着将一生的运道都用尽,也要拼着去试试。
“我有个主意,能混进去,你们敢不敢试?”海丽抬起头,墨绿色的双眸中像燃了两团火,将人心烧得滚烫。
她已经向天多偷了十年的命,不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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