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风云再起9

　　“传令，打扫战场，原地休整，造饭，酉时拔营！”

　　卢千林传完令，便回了军帐，随军医师正在给方达看伤，高珩与司马彦一左一右，站在医师身后，都是鸦雀无声。

　　“怎么样？人还没醒？”卢千林轻声问。

　　他自幼在军中长大，晓得虽然高珩司马彦都是刚经历大战，但眼下两人必定没心思休息，便也没有多此一举，而是直接问了方达的情况。

　　高珩摇摇头，司马彦没说话，医师眉头紧皱，起身给卢千林施了一礼：“世子，二位将军，方将军的伤口小人已经清洗包扎了，但是……”

　　司马彦抢道：“但是什么，你就别遮遮掩掩了，我瞧老方几处伤并没有伤到要害，有什么可但是的。”

　　医师摇头道：“鞑子狠辣，箭头上涂了污物，方将军身中数箭，又没有及时清理创口，现下天气炎热，方才小人清创时看着不好，恐怕是……”

　　司马彦一把揪住医师领口，大怒道：“庸医！不过是几处刀箭伤而已，你就危言耸听，老方要是有什么事，我非砍了你的头！”

　　医师给他攥着领口堵得喘不过气来，还是高珩看不过眼，掰开了司马彦的手：“现在治方将军的伤要紧！”

　　那医师叫苦不迭，心知此刻不能硬顶，只能违心道：“恕小人医术浅薄，此次出来的又匆忙，也少药材，依小人愚见，还请尽快将方将军送回大营。秦大友治疗外伤堪称一绝，让他给方将军瞧瞧，或许能救治也不一定。”

　　“老方的伤势要紧，”司马彦立刻对卢千林道，“世子，末将先领一队人马回大营。”

　　卢千林点点头：“高珩，你跟着一块回去，先给王爷报个平安。”

　　“是！”

　　夜幕初张，定西军大营。

　　定西王卢明德正在帐中不安地来回踱步，时不时朝帐外张望。

　　“报！！！秦王殿下和司马将军他们回来了！”

　　卢明德心中大石落了地，怒火却是蹭蹭冒上来，沉着脸大声喝道：“犯下如此大罪，回营竟不先到本帅这来请罪？去把方达给我捆过来！还有司马彦和高珩，让他们一块滚过来！”

　　“是，”亲兵没见过卢明德发这样大脾气，忍不住一机灵，他不敢说方达受了重伤，低着头匆匆去传令。

　　“末将高珩、司马彦，参见王爷。”

　　卢明德等了一刻，没见其他人进来，冷哼道：“方达呢？是不敢来见我，还是在外面跪着呢？”

　　“他……，”司马彦喉头哽了哽，说不出话来。

　　高珩低头不敢看卢明德的眼睛，低声道：“回禀王爷，今日与鞑子遭遇，方将军一力殿后，身受重伤，眼下正在治疗，生死未卜。”

　　“什么？！”卢明德嗓门一下子提高了，又惊又怒，“怎么会伤成这样？为什么不早告诉本王？老方现在在哪儿？你们还跪着做什么？起来起来，快带我去看看！”

　　“是！”司马彦本就不放心方达，听闻卢明德这么说，连忙起身，将卢明德引往军医的营帐。

　　帐外站着一群方达的亲兵，都是一脸焦急地盯着营帐。听到通传定西王到了，忙过来参拜，跪下去就没起来，方大勇跪在头一个，连连磕头道：“王爷，一定要救救我家将军啊！”

　　卢明德亦是辛酸：“我去瞧瞧。”

　　营帐中除了秦大友以外，还有两个帮手，忙着替方达清理伤口，听到动静转头看来，忙放下手里的活作势要给他行礼请安。

　　“别管我，你们继续，”卢明德摆摆手将众人都止住，一面往床上看方达的情形，一面问道：“人怎么样了？”

　　军医长秦大友摇头回道：“小人已经尽力了，只怕……”

　　卢明德止住秦大友的话头：“别的先不提，你们只尽力去救就是，不管要用什么好药，就算库中没有，本王也想法子给你们寻来，但有一点，一点要把人给救活了！”

　　几个军医面面相觑，迟疑了一会儿，秦大友才叹气道：“王爷请恕小人直言，方将军心肺之处被羽箭所伤，若是寻常箭头，小人还有办法起出箭簇，有一二分把握治的，可鞑子实在太过歹毒……，方将军的伤口感染严重，毒气清除不了，怕是支持不了多久。小人……，的确是没办法了。”

　　司马彦听着心急，竟也顾不上王爷还在帐中，夺口道：“说来说去，还不是找借口！老方这回难道就真的没救了？庸医！你们不会治，我去城里找别的大夫来看！”

　　“左将军，不得无礼！”卢千林瞥一眼骤然变了脸色的秦大友，连忙喝止，一边又朝秦大友等人安抚道：“几位军医，司马将军也是情急，还请诸位不要跟他一般见识，别放在心上。”

　　秦大友苦笑道：“左将军对同袍的关切之情，卑职等当然能理解，只是这方将军的伤……世子要是能找到更好的大夫，也早些请来看看，要不然，也就是一两天的事情了。”

　　“王爷？”高珩抬头看看外祖卢明德，见后者朝他点了点头，连忙到帐外找亲兵传话去了。

　　司马彦显然是被这个消息给打懵了，当场愣愣地没了反应。高珏和方达交情不深，但此刻自己认识的一个人眼见着要离世，他心里也有些难受，帐中一时诡异地沉默了下来。

　　“咳咳……”

　　方达却在这时睁开了眼睛，咳了两声，才发现自己正躺在军医帐中，接着便发现了定西王卢明德。他心中又愧又惊，翻身就想下来请罪，还好司马彦眼明手快，一下子给他按住了。

　　“你做什么？找死呢？！”

　　卢明德这会儿正是又气又心疼，若不是方达自作主张，也不会到现在这步境地，可方达跟了他多年，出生入死，眼看命不久矣，真是痛彻心扉。

　　到了这个时候，什么擅自调军，什么无端挑起战事，再也说不出口。卢明德心情复杂，按住方达的肩膀：“行了，什么时候了，还在意这些虚礼，躺着歇息吧，有什么事等你好了再说。”

　　方达苦笑：“末将怕是没有好的那一天了。”

　　他自己的身体自己有数，再说刚刚将醒未醒之际，也听了点军医的话，现在看见帐中这些人的神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勉力抬头，手撑着床，想要爬起来给卢明德磕头。

　　卢明德微微提高声音：“你这是要痛杀老夫吗！”

　　方达气喘吁吁，略微顿首，提着一口气道：“王爷莫要为末将伤心，这次擅自出营是末将一人的决定，末将万死不足抵罪，如今这副模样，也算是罪有应得。可末将那些亲兵，他们只是听命行事，望王爷千万莫要怪罪他们，否则末将在地下也睡不安稳。”

　　“眼下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你把身体养好了，再来领罪！”

　　方达说完那几句，脸色早又白了几分，哪里还肯听卢明德的话，只是勉强微笑道：“王爷，末将还有个请求，请将军不要追究司马将军和高校尉的责任，他们只是想追了末将回营，若是末将当时听了他们的劝，便也没有这场祸事了，只可惜末将脑子糊涂，不识大局，才落到现在这步田地。末将所为，和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不过末将此行共斩敌二十三人，也算是不曾辱没了定西军的名声……咳咳……，咳……”

　　“老方！”方达这几下咳得鲜血满襟，司马彦实在是忍不住，半跪在他床头，凄然道，“你别说了！别说了！”

　　方达没说话，眼睛紧紧盯着卢明德。

　　卢明德心下凄凉，低声道：“你……放心吧。”

　　方达显是松了口气，倒回到床上，司马彦忙回头叫秦大友：“军医，你快过来给他瞧瞧。”

　　“不好，方将军！”

　　司马彦心头一惊，再回头看时，只见方达手握住了心肺处还未曾起出的箭簇，用力一拔！

　　“老方！！！”

　　话音未落，方达已将铁箭沾血带肉的拔了出来，丢在了地上。

　　“将军！”帐外的亲兵听到里面的动静，都往营帐里冲，站不下的，全都挤在营帐门口，见此情景，都忍不住热泪盈眶，跪倒在地。

　　“你这是做什么！做什么……”司马彦泪眼朦胧，徒劳的伸手去按住方达的伤口，明明已经用尽全力，底下的血却还是喷泉一般往上涌。

　　方达嘴角带着一抹笑，断断续续道：“老子就算是死……也不带着鞑子……的东西进棺材！”

　　只听得他的话音越来越轻，渐渐地，就没了声息。

　　“老方！”

　　“方将军，方将军！”

　　账内瞬间乱做一团。秦大友这时过来探方达的脉，半晌，沉默地摇了摇头，“方将军已经去了。”

　　司马彦浑浑噩噩地起了身，低头看看自己沾满了方达献血的手，喃喃道：“都怪我，都怪我，我早该拦住他的……”

　　高珩是第一次经历战友死别，亦不知该如何开解，只得沉默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司马彦忽然跪倒在卢明德面前：“王爷，请您念在方达他……”

　　卢明德长叹一声，摆摆手：“你不必再说了，本王明白你的心思，方达的后事由你操办，大敌当前，一切从简，但还是按照将军规制下葬。”

　　司马彦红着眼眶，重重叩首道：“多谢王爷，末将听令。”

　　他又回头冲跪着的方达亲兵们道：“还不多谢王爷恩典！”

　　亲兵们知道这是定西王网开一面，打算替方达担了这责任，心中又是难过又是感激：“谢王爷恩典！”

　　卢明德苦笑，他倒是宁愿要一个被贬为士卒的方达，也不愿要一个长眠地下的将军。

　　“高校尉，你随本王来，”他将高珩带回了自己的军帐，颓然坐在长案之后，闭上双眼，轻声问道，“外公是不是老了？”

　　高珩心中一酸，看着卢明德老态毕现，他心里明白，方达之死，这军中最伤心的恐怕还轮不上司马彦。

　　高珩上前替卢明德按摩头顶，勉强笑道：“您是老当益壮。”

　　卢明德闭着眼拍拍高珩的手，低声笑笑：“不过是为大魏拼上一命罢了。”

　　“这次方达剿了鞑子的部落，只怕这两天，鞑子就要扯着名头来犯边，这些天是指望不上司马彦了，你帮着点你舅舅，点选一营精干人马，在大营四周查探，如果发现鞑子，立即回营报信，绝不允许自作主张，更不得贪功冒进。”

　　高珩点点头：“请王爷放心，末将定不辱命。”

　　其后几天果然如卢明德所料，司马彦忙于方达的身后事，压根无心军事。因着方达并无家眷，一应琐碎之事都是司马彦打理，停灵七日后，遣人将棺木送回定西王府，以家将的身份葬在了卢家祖坟。

　　方达这一死，军中士气也低落不少，便是那日大败鞑子，也没什么人提及，卢明德一时也没什么好法子劝慰，只得暂且随他们去了。

　　眼下摆在他面前的另一件事，比起方达之死来，可是要严重得多——鞑子果然如他所说，以方达犯边，大魏不遵合约为由，正式向大魏下了战书。

　　前天卢明德已经将军情连着事由八百里加急发了出去，就等朝廷的旨意下来，不遵号令擅启战端，这个把柄结结实实的递给了政敌，他卢明德被事后清算便也罢了，就怕是耽误了边关战事，最后倒霉的，还是大魏百姓。

　　“报！！！”

　　卢明德正在沙盘前观察地形，忽然听到帐外亲兵高声禀告，“斥候回报，紧急军情！”

　　“进来！”

　　营帐门被推开，斥候冲进帐内顾不上行礼便道：“回禀王爷，鞑子骑兵正在朝关口方向集结！”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卢明德深吸一口气，问道：“共有多少人马？”

　　斥候抬头看了卢明德一眼，道：“至少五万人马……”

　　“什么！”

　　卢明德眼前一黑，差点没站住。

　　他伸手按住桌边，闭上眼等着这一阵晕眩过去。

　　整个定西军能用的老兵也就不到三万，更何况，其中大部分还是步兵，这战力和五万鞑子骑兵相比……

　　这可都是他的兵啊！想到他们年轻的生命可能永远留在这里，卢明德的心就疼得哆嗦，却是一步也不能退，他们若是退了，大魏百姓可就没有退路了！

　　“再探！鞑子有异动立即回报！”

　　卢明德又将卢千林召到了军帐，将鞑子骑兵集结之事告诉了他。

　　卢千林听到大兵压境，仍是面色沉稳：“王爷，您年事已高，就坐镇大营指挥，阵前杀敌之事，交给末将便好。”

　　卢明德瞧着自己的儿子，点头道：“从今日开始，加派营防人手，防止鞑子偷营。另外，告诉司马彦，别再哭哭啼啼了，打起精神来，有种的去战场上给老方报仇！”

　　“是！”

　　“还有，无论如何，给我看好了高珩，不惜一切代价，保住他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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