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1叛将打开重庆门

张珏从薰风门回来疲惫不堪，林容忙叫下人端上洗脸水，亲自绞干面巾，要给他擦去汗污，他推开了，端起桌上的一壶老荫茶，抱着嘴子，一口气喝个底朝天。

林容心疼地说：“不要光喝水好不好？我给你把鸡汤端来吧。”

等她一手端碗汤，一手拿封信来到客厅，见丈夫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心想让他多睡一会儿，可是又怕汤凉了，再说，信说不定很重要吧，只得推推他：“你喝点热汤再睡吧。”

他猛一机灵，陡然站起：“哪里还有时间吃饭睡觉？！城下的元军多如蚂蚁，打不退，杀不完，还得去呀。我是来拿鸩酒的，快给我找出来。”

林容脸色陡变：“你要那干什么？”

“这几日心头烦恼，像有祸事即将临头，孤守重庆至今，还没有这么严峻过，怎么钓鱼城援兵也久久不至？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此城真要葬送在我的手里，只有死在城楼上了。”

“大人，不要胡思乱想的了，鱼城不来援兵，想是他们也有难处，也说不定援兵已经在路上了，你一生打了百多次仗，从来胜多败少，只要坚守几日，自然化险为夷，不该想到与城池同归于尽什么的。若城上紧张，喝几口汤就上城吧，待会我再让下人给你送饭去。”

张珏接过碗喝了，抹抹胡子，仍然要鸩酒：“这次不同，我总觉得有捉襟见肘的难处，难道我真的老了？不，我马上要到各座城楼上去，酒瓶子揣在怀里，心头踏实一些。”

林容递过那封信，想要转移他的注意力：“这是镇西门送来的，看了你再去吧。”

“为何不早点给我？”

“你没有回家呀。”

他说着一把夺过来，拆开一看，忽地打了个寒噤，看了一遍又扫一眼，大声问道：“你为什么不派人报信于我？”

听他的声音嘶哑了，见他神色灰暗，浑身乱颤，转身跑了出去，她追过去说：“不是你一向不让我拆你的信件、不过问你的军务吗？发生了什么事？”

他已经无影无踪。一阵旋风吹进门来，扔在地上的信纸忽然飘起，林容一把抓住，展开一看，大惊失色，只见上面写道：

“末将赵安谨百拜张大人：

生不逢时，遭际多难，权臣贾似道背盟误国，以至北朝勤师问罪。皇上昏庸，将士离心，福州政权亦有倒悬之危，南宋名存实亡。如此看来，国家大信，明若江水，我等困守孤城，弹尽粮绝，诸将已无战心，百姓倍受煎熬，不如降了元军，免致一郡生灵惨遭战火涂炭……”

她大惊刹失色：不幸被言中，那赵安果然不可靠，只怕张珏赶去已迟……现在作什么也来不及了，只有当机立断，将善后事儿作在前面……于是立即召集全府家丁奴仆，将事情说了一下，分给银两，让他们各自逃命。

突如而来的情况把大家吓懵了，多人不愿离去，林容只好说：“我不是与你们永别，只怕万一元军入城进府对你们不利，各人找地方暂避一时，待局势稳定之后再回府来。”

几个有武艺的家丁得知夫人要去找张大人时，都异口同声要随同。

就在这个时候，巴全来了。当初陪着张夫人上了几次街，稳定了街市，林容就不让他跟着，说好钢要用在刀刃上，让他跟随着张珏守城要紧，家里的事情自己能料理。如今，他匆匆赶回，告诉林容，重庆失守，赶紧要撤退。他已经在千厮门下找一条船，让张夫人带两个勇猛的家丁到临江楼去，准备好绳索箩筐，万一情况紧急，就从那里下到江面上去。说完就钻到房间里面去了。

林容安排好了下人，让一个熟悉的家丁领路，正要到千厮门，就看见巴全从屋子里出来，竟然穿着张珏的全套盔甲，甚至粘着胡子，乍一看，还真有点像丈夫的身影。

她明白他要干什么了，就要阻止他：“不，不，你不能……你还年轻……”

“林姐放心，我年富力强，机智灵活，能够掩护张大人，即便战死，也死得其所……”巴全话还没有说完，就匆匆出门去了。

林容无奈，再让几个武艺强点的去救张大人，自己也随第一队人马出城。

张珏来不及调遣其它城楼上的人马，甚至来不及带几个身边的亲信。一路上责怪自己太相信部下，太不相信妻子，一贯不要家人参政，所有信件都是自己拆阅。如果早点听从妻子的提醒，对赵安加以提防，如果林容早点看到信派人找到他，那怕回家不喝茶，不喝汤，直接上镇西门，时间都要充裕些，现在是不是来得及？但愿姓赵的还有一点未灭的良知……

他出门遇见的每一个兵丁，都让传口令从四面八方调兵到西门去，可是他骑在马上，跑得快如飞箭，有的没听清楚，有的城门本身吃紧，来不及调兵，只能跟着他跑。

他将跟上来的兵丁带着，才走了不一半路，就看见逃难的百姓如潮涌来，一路高呼：“不好了！元军进城了──”

顿时，将他的人马冲得七零八落。

“站住──不要惊慌──闪开一条路──”他的叫喊淹没在人声鼎沸的倒流人中，他怕马匹踩着众人，只有停止前进。

为时晚矣！张珏的头皮发胀了，脑袋里面一片空白，眼看着天色将晚，一愁莫展，只有将得到消息赶来的将士带着，逆着人群，挤路往前赶。

但内有叛军接应，外有重兵压境，城门一开，元军如洪水猛兽拥了进来，不时双方就遭遇上了。

张珏累了一天，此时夕阳西下，天色已经不是那么明亮了，又生怕误伤百姓和身边的将士，只命令大家朝头裹白巾的元军砍杀，可是对方无所顾忌，逢人便杀，只杀得尸横遍地，堵塞了道路。张珏的人马越来越少，他的体力也不支了，仗着地形熟悉，勉强招架，边战边退，转入了巷战。

也不知战了多久，身边只有逼上来的敌人，似觉马腿被箭射中，马儿长嘶一声，腿折了，就地一扑，将他掀到地上，他右腿一麻，热流涌出，紧跟着疼痛难忍。

“不好，受伤了！”张珏心中暗暗喊了一声，站立不稳，倒在地上，心想，此时英雄末路，可惜鸩酒没有带在身边，不能给自己留具全尸了，横刀就要自刎──

“张大人──你在哪里──”身后传来熟悉的呼叫，是家丁们找来了，他顿时心中一热。

“快来助战！我在这里！”他放下了刀，以它支撑着身体想站起来，连声应答。

围攻他的元军中也有叛变汉将，一听狂喜道：“前面就是张珏！逮到大鱼了！抓活的呀──”

敌人有的害怕了，有的谨慎了，竟然不敢近前，只是叫道：“你跑不了了，赶快投降吧！”

身后的家丁来了，摸索到他身边，搬开伤马，拖出主人，一人开路，两人护后，当中一人背着就走。

还是被叛军发觉了，就要赶过去。巷道侧面冲来了一匹马，拦在那些人的面前，马上之人盔甲闪亮，大刀闪亮，大声喊道：“我张珏人称四川虎将，有万夫不挡之勇，有种的你们就来吧！”

夕阳在这个人的身后洒下一片金辉，仿佛镀了一层金边，看不清眉目，有个叛将稍微熟悉一点，说是张珏的模样，也是张珏的口气，赶紧下令：“是张珏，元主要活的——”

于是，大街小巷，声声传递：“张珏在此，要抓活的——”

听到命令的敌人纷纷围剿过来，却不敢贸然放箭射杀，只是慢慢地逼近。

“张珏”的战马已经退到一个高坎子上了，他转过身来，大刀冲天一举，厉声喝道：“赵安，本官待你不薄，你已经做到偏将，为何还要叛国投敌？你们有本事杀我啊，我死得其所，而你不过是个卖国求荣的叛徒，真是十恶不赦，万死莫赎！”

有人在下面喊：“他不在这里，你跟我们说也没用。”

“让叛将赵安来，他得了蒙古人的好处，你们何必为他送死？”

“什么好处？”冲在前面的人窃窃私语，有人停止了前进的脚步。

“张珏”说：“你们还不知道吧？泸州被我们占领之时，守将熊耳浑身中箭，他女人却跳了城楼，被赵安救活，后来接到钓鱼城上，两人有染……”

听对方娓娓道来，就好像讲故事一样，叛军叛将们津津有味，忘掉了杀戮，忘掉了追逃，忘掉了血淋淋的战争。领着他们叛变的将领，居然有这么多风流韵事，这小子艳福不浅呢，一个个都露出羡慕的神情。

“张珏”其实没有见过那个女人，但是他描写得美若天仙，有倾国倾城之颜色，听他说的美人秀色可餐一般，也不在意天色渐渐暗了，还恨不得他多说一点，说详细一点。

等对方实在没有说词了，还催着他说下去：“那女人现在在什么地方？他们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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