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可能!”王立伸出双臂,张开两手,仰天长啸,“赵家天下岂能无人?大宋江山怎能被灭?!”
底下人朝上面喊道:“虽则有人,不过是黄毛小儿,怎奈我何?愚忠的文天祥已被俘往大都,还有陆文夫等自不量力,护着赵家小二王逃出临安,拥立另一个小儿于福州正位,在我追击之下,只有流落广东海上。九岁娃娃,树得起南宋大旗吗?现有谢后手谕,令所有负隅顽抗的官兵速速投降大元,你敢抗旨不遵?快快开门接旨!”
城下人展开诏书,城上无人跪迎,王立冷冷一笑:“我等朝廷命官食几十年俸禄,只知道奉诏守城,从没有听说过有以诏谕降的!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当然真话!”
“既是真话,那么当今皇上就正在海上坚持抗战,未曾降元,为什么要我们投降?如果你说的是假话,那我南宋王室就未曾降元,你想用一纸假诏来诱城,不是一技笨招吗?”
“这……”合丹无言以对。
难怪,在王坚、张珏调任之后,此城仍然固若金汤,原来还有如此智勇双全的后来人,合丹真是黔驴技穷了。
见下面人不说话了,青苗对王玉说:“你问他,我们出川勤王的队伍呢?”
王玉翻译了出来。元将哈哈一笑,继续说:“你们钓鱼城部队窝在山上我们打不着,下得山来的怎么能逃出我们的掌心?刚过重庆,还在长江上,就在我们的铁掌下全军覆没了。史炤是条好汉,骂声不绝,被填土咽死,那王安节更是了得,挥舞双刀应战,被俘之后自己喊出:‘我是王坚之子王安节,你们能把我怎么样?’真正是节义之士呀!”
青苗迫不及待地说:“你快快问,他现在何处?”
王玉代问后,对方答道:“我帅爱他是个忠臣良将,解往大都,一再劝降,知他妻室儿女都在钓鱼城上,我主慈悲,特意着人带他来与家人见面,你们快快让他妻子儿子出来吧。”
王玉对着青苗不知该报喜还是报忧,心生一丝同情,低声道:“王夫人,你们夫妻就要见面了,快把儿子也叫来吧。”
“不──,不见不见!”这种见面,一定是城上城下,生离死别,儿女情长,岂不动摇军心?
青苗想到此,对王玉一躬腰:“我不该以剑逼你,你代我转告一声,不见也罢,若能阻止他前来伤我众人之心,姐姐这就谢你了。”
王玉受宠若惊,想不到这样刚烈的女子知错就改,情义双全,好不感动,于是译出一番话来,用蒙语说出:“两国相争,兵刃相见,战场上以人质要挟,岂不卑鄙?”
合丹大笑:“你朝兵书也讲三十六计哩,我们为何来不得这一套?王安节是你城名将,家眷也在你处,你城将士都是他旧日同僚,如果相见,不是有趣得很?我是急性子,来得早了些,他们也该到了。”
他刚说完,探子来报说汉将来了。合丹遂喊:“王立,你兄弟到了!”
王立怀疑王玉译错,正要喝斥,忽然想到一笔难写两个王字,莫非安节来了?他以什么面目重回故地?应该让他的家人见见才是。
“安节夫人早走了。”王玉告诉他,“她说她不想见安节将军。”
一个汉将来到城下,仰首道:“王大元帅,久仰了!在下是襄汉大都督、昭勇大将军、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吕文焕是也。”
王立不认识:“我朝哪有你这样的职官?”
“虽未蒙面,我兄吕文德曾为四川制置副使,还亲领水军来援救过你们的。”
“嗬,你弟兄二人一为败将,一为叛将,长得人模狗样的,却如此大不中用,你家祖坟真是冒烟啊!”王立生气地说。
吕文焕极有涵养,有礼有节地:“王元帅,在下也曾是大宋的忠臣良将,一腔热血,半世戎马,保我大宋江山。在我襄城唇忘齿寒的情况下,叛将刘整亲到城下劝降,我也像你一样怒斥他是卖主求荣之犬,还射伤他的右臂,而今我到你的城下,要杀要剁也任凭你了。”
王立说:“我敬你曾经是条汉子,不放冷箭,只是不愿意听你罗嗦。”
“王元帅差矣!灯不拨不亮,话不说不明,你知道吗?我孤守襄城五年之久,屡屡谴使至宋廷告急,连我的亲兄弟都不伸出援助之手,奸臣贾似道欺上瞒下,更不将真情上报,一个宫女告诉了度宗此事还被害死,以至于朝中上下再也无人说出实话了……”
如滚石碾过心头,王立有透不过气的感觉,仍然反唇相讥:“你才守五年就守不住了?我们可是守三十多年了,朝廷也没有派一兵一卒嘛。照你那么说,难道卖国有理,投降有功不成?都是你们这些软骨头开门楫盗、害国误民,任你怎说,黑白分明,尔等不过是一条掉进粪坑里的蛆,那环境正好适合你就是了。”
一顿臭骂,吕文焕恼羞成怒:“王立,你不要把好心当作驴肝肺!若说你为宋廷卖命,也不过图的是忠烈虚名。可是天下是大宋的天下,赵家子孙愿意割地称侄子称孙子了,你又算什么?你为谁守土?为谁尽忠?”
此语扣击着王立的心扉,他沉默了,眺望远山,只有悄悄来临的春色,给山川涂上淡淡的绿意,可是,“草色遥看近却无”,那不是答案。
见对方不语,以为心动,吕文德使出了杀手锏:“负隅顽抗,飞鸟路绝,回头是岸,高官厚禄,我与王安节,是两个样板,是两条道路……”
“带王安节──”一阵吆喝之后,姓吕的从不远处的树林里牵出一个人来,破衣烂衫,披发跣足,双手绑在后面,几无人形。
被扯去了口中塞的破布之后,那人用嘶哑的嗓子喊道:“王立老弟──”
众人骇然,城上之人无不悲切,异口同声:“王将军──您受苦了──”
“想不到今生还能重返故地,张大人呢?”
“他已经率赵安等人赴重庆就任去了。”王立告诉他,“而今我是这里的主帅了。”
“好好好,难得呀。”安节接着说,“今日大年初一,我给你们拜年了,只是不能作揖。”
“王将军,你新年好。”大家含悲忍痛答道。
“我的家人……还好吗?”安节舔舔嘴唇,干涩地问。
“安节──我的夫啊──”青苗说是不见,其实早已望眼欲穿,回去喊醒儿子媳妇,赶上城来,正好听到安节在询问。
妻子一身戎装,飒爽英姿,不显老,安节欣慰地笑了:“青苗我妻,看来,你是义军领袖了,好好好,为夫未杀完的鞑子就留给你处理了。”
“何止我?还有我们的儿子、媳妇、未来的子子孙孙,只要敌人不走,我们就世世代代和他们斗。”青苗说。
“哦?儿子娶媳妇了?”安节的眼睛闪光了。
“无法与你联系,为妻就作了主,是山上杜石匠的女儿,昨夜才成的婚,你看看。”青苗一手拉一个到前面来,“七月,巧眉,快来见过你父亲!”
一对新人羞涩加上悲伤,泪水伴着哭声淌,同时跪倒,从垛口中喊着:“爹爹──”
安节忙说:“不必行大礼了,快快起来,不起来我看不见你们!” 二人站起。安节欣慰
地说:“好啊好啊,儿子成人又成家,我安节也不会绝后了。”
青苗说:“安节,我的夫,为妻没得到你的同意,就擅自……”
安节连忙打断她的话,说道:“青苗,你真是个干练有为的女中丈夫!你做事及时、漂亮!看来儿媳妇和七月一样忠厚、健壮、善良,正好配对,我后继有人,死也瞑目了。贤妻呀,谢谢你了,请受为夫一拜──”
他双手被捆在身后不能作揖,就弯腰三次,算作鞠躬。
青苗屹立城上,稳丝不动,一副受之无愧的样子,只是声音哽噎,说:“是的,我对得起我的丈夫,对得起你们王家,可我是人,我是有血有肉的女人,除了随你下山的那几年外,几千个漫漫长夜我是怎样度过的,你知道吗?”
说着转身到里面去了。
城上人屏气禁声听他们夫妻话别,城下的合丹听不明白说什么,很不耐烦地过来询问。吕文焕告诉他:“就是这种儿女情长、家庭琐事最容易动人感情、软化斗志的了。让他们说。”
青苗转瞬间又到城楼边上,提一口大麻袋,撕开口子,扯出一双鞋来:“你看看,你看看,每天晚上,我都在给你做鞋呀。想你难耐,就着孤灯熬长夜,我一针针、一线线,一只只、一双双,给你做了一麻袋的鞋……我不知道你是不是需要这些鞋,也不知何时能把这些鞋送到你的手上,更不知你是否穿得上这些鞋,我只是把无尽思念缝进鞋里,把寂寞的时光穿在针上,线有多长,我的痛苦有多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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