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里端着的药水已经没有了热气,下面他说的战事她也不想听了,偷偷往碗里吐了两口唾沫,走回厨房,又往药罐里倒。
钱嫂在杀鸡,问她老太太怎么不喝药了?
“哦,药没熬透,再煮一会儿。”她低头说。
钱嫂见她不大对劲也不说话了,杀了鸡,正提着鸡脚往下滴血,听到脚步一抬头,叫起来了:“老爷,您难得到厨房来一次啊,是不是肚子饿了要吃点什么?”
王立只是摇头:“给老太太弄了两支好人参来,要切碎了放药里熬的。”
他说着话,只是往王玉坐的角落里看,见她低头吹火,就像没看见他来一般,也不好将参交给她,见钱嫂放了鸡来拿参,手缩回去了:“人参硬得很,要用切药的铡刀才行,你到药房去借一把来吧。”
过去的药房就在张府林松的房间里,现在人去屋空,新来的郎中住到老院子那边去了,远得很哩。钱嫂心里嘀咕着,却不敢不去。
她一走,王立就走到王玉身边,捏捏她的肩膀说:“妹妹近日瘦多了。”
王玉心头一酸,眼泪又滴下来了,忙扯起袖子拭泪。
“怎么哭了?”
“没什么,是烟熏的。”
“这些粗杂活,就让丫头老妈子她们做就是了,哪用你亲自动手?”
王玉心头暖了几分,强颜欢笑道:“母亲身体要紧,作女儿的恨不得代替她生病,煎汤熬药是应该的,做这点事情算什么?”
“唉,可惜……”他不便说下去了,把两支人参放到她怀里,说,“虽说我给母亲搞来的,其中也有你一份,将它切成片,含在嘴里也是养人的……你还要些什么,说给我听听,下次到合州时我给你带回来。”
“只有哥哥关心我,有你这几句话比什么东西都好,还能要什么?”
见王玉只是不望自己,觉得好生没趣,又担心钱嫂回来,说是公务繁忙,以后再来看她,跟着就走了。
她这才看怀里的人参,每支居然有胡萝卜粗,也觉希罕,心想,自己身体要紧,再要病倒了,也没有个林大夫治病送药了。趁钱嫂没回来,她检起杀鸡的刀擦干净,就要来切几片人参留给自己吃。
从没拿过刀的人,抓起刀来有千钧重,人参硬梆梆、圆滚滚的,一片没切下来,倒将左手食指尖切下一片肉,疼得钻心,她扔了刀,捏着手指抽凉气。
王母房中的小丫头跑来了:“你还发什么呆?老太太发火了,问药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煎好呢?”
她不敢怠慢,忙应声马上就去,丫头这才走了。她倒好药,看见切破的手指还在滴血,忽然计上心头,将血胡乱抹到衣服上,提起杀死的鸡往药碗里滴了几滴血,扔到地下,母鸡喉咙那个血洞还在汩汩地淌着血,她脚往鸡身上踩了一下,母鸡在地上两腿一蹬,再也不动了,王玉快意地看着,忽然得到了启发。
王母喝药觉得有点怪异,疑惑地看看王玉,这才发现她的手指还在滴着血哩,身上也血迹斑斑的,这才问:“怎么将手切了?”
“我……”她故意说得吞吞吐吐的,“女儿过去听说有为母亲割肉疗伤的故事,心想自己无能为母亲分忧,只得效法古代贤女……”
王母想呕吐,但还是感动了,真心实意地说:“怪不得今天的药有点腥气哩,你真是……唉,你也真比我儿媳妇强多了。”
见她依然面不改色,心中越发感动,将她的手拉过来:“我的儿,为娘给你包一下……”
正在这时,马青苗来看望王母了,一进门就看见这娘儿俩亲密的一幕,笑道:“老太太要给定婚戒指了是不是?”
她来得真不是时候,王玉倏地抽回了自己的手,说是给安节夫人倒茶去,借故到厨房用草灰止了血,又将身上的血拭尽,这才端着盖碗茶送去。
未进门,就听到王老夫人在说:“这丫头天可怜见的,给我儿子倒是不配,给她找个好男人嫁出去得了,你帮我关心关心吧。”
“你看她傲得像个公主一样,只怕她连你儿子也看不上哩!”
王玉不失时机地走进门,朗朗地说:“安节夫人说错了,我们这种命贱的女人还有资格看不起别的男人吗?不是为了等我那有情有义的丈夫,早死几回了。”
“哟哟哟,看不出来,还是个贞洁烈妇哩。”青苗扁扁嘴。
王母讲话了:“我的儿,你要是等不到你的丈夫呢?”
“女儿就服侍母亲一辈子。”
“说得比唱得都好听,下回到临安──啊,不,等皇上小儿到我们山上来避难时,我一定要为你申报贞洁牌坊的。”马青苗讽刺她几句后才说正题。
原来,她是来请王母吃喜酒的,说是七月的婚期定在大年三十:“过年与结婚同一天,咱们也来个双喜临门──重庆。”
王母笑道:“贵公子要成亲了,恭喜恭喜,只要老身病好一定去喝喜酒的。”
马青苗也会说话:“原来还想早一点的哩,就是为了等你老人家主婚,您再不好起来,耽误了七月的婚事我可是要找你算帐的呀。”
王母好多日子没这样开怀了,乐得一个哈哈两个笑:“马丫头你真有张八哥嘴,老身何德何能?怎配为王老元帅的孙子、王大将军的儿子主婚?”
“当然非您莫属了!这方圆几百里地,有几个女人的儿子当元帅的?您是福禄寿三全齐美,我们也想沾点光嘛。您老要不配,就没有人配了。您要推辞,莫非怕跑了运气?”
大家都笑了,王玉也凑趣地说:“是呀,让七月也沾点光,将来好接王立元帅的班呀。”
王母转瞬之间笑容消失了,说:“安节不知死活,是不是要等等他这个当父亲的……”
她说不下去了,因为说等他回来,这希望实在渺茫;若说他不能回来,这又太残酷了。
青苗的笑容也潮水般地退得无影无踪,凄楚地望着屋顶,慢慢地说:“今生今世,我们娘儿俩是别想见到他的了。现在,趁还没他的死讯传来赶紧把喜事办了,否则,儿子要为亡亲守孝三年,万一我再有个好歹,岂不是耽误了王家的传宗接代?不管安节如何,让儿子早日成家立业,让孙子早日长成,为我们王家、马家报仇,他一定都高兴的也决不会怪我的。”
王母正要表示赞成,翠翠听说安节夫人来了,特意抱着孩子来请安。
马青苗接过孩子逗着玩:摸摸小脸,捏捏耳朵,出手重了,孩子“哇──”的一声哭了起来,疼得不轻,竟然哭得没完没了。
翠翠哄不住,老太太也哄不好,就生气地说:“你是怎么带孩子的?!娇惯成这个样子,在客人面前只会哭,不是扫大家的兴么?”
翠翠好委屈,眼泪在眼眶里打滚,就要抱孩子出去,王母更气了:“一说你就要走,存心和我赌气是不是?”
翠翠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青苗看在眼里,也怀疑自己捏娃娃的手重了,要为受气的媳妇解围,就对王玉说:“亏你还是干妹子哩,你就不能给你嫂子哄一下孩子?”
王玉不知所措。
“你怎么就不能把她抱出去玩玩?小孩子爱热闹,抱出去走走就不哭了。”马青苗看她犹豫不决的样子,又加重了语气,“养牛耕田,养鸡下蛋,养个活人就为了看?你看我们家的凤儿,她什么事情不帮我做?可惜她一坐牢,我就失了大手……”
她一说起凤儿来又滔滔不绝,王玉只好抱着孩子出了门,只怕迟一步自己的眼泪就会流如山洪暴发。
往哪里走?她怕下人讥笑,她怕山民疑惑,她不愿意别人将她看成和凤儿一样的人,只有跑到山林僻静处,找块大石头坐着发呆。孩子认生,认人也认环境,王玉不知道怎样哄孩子,抱起来像捧枕头,小脑袋倒垂着,哭得王玉心烦意乱,她又气又恨,真恨不得卡死她算了,可是不敢。
山风呼呼地刮着,吹得她缩着脖子,身冷心更冷,冷得心发硬。她想起了熊耳,疼她疼得愿意去摘天上的星星,可是必要时,又将她当着一盘美味的点心去赏给他的将士,让手下人为他去卖命……男人都是这样,一将功成万骨枯,强者都把弱者当垫脚石。
女人就该受气受辱吗?是啊,切肉还需要砧板哩,适者生存,天经地义。道德、良心、伦理是能吃还是能穿?哼,只要自己过得好,休管他人死与生!翠翠和她的女儿就先当一块砧板吧。
身边就是夹竹桃,艳丽的花朵已经凋谢了,枝叶还绿葱葱的,我就要作这样的树木,虽然有毒,可是四季长青,她折下一些叶片揣到怀里。死鸡的模样出现在眼前,这不就是一只小鸡吗?小腿一蹬,就不会再哭了……不,不能作得太愚蠢。想了一下,她将孩子竖着抱起,让孩子的脑袋露出自己的肩膀头,正朝着风,哇哇的大哭声被山风呛得时断时续,半个时辰后,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当自己背脊也发凉了以后,她才将孩子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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