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容觉得丈夫受了委托,总应该尽人之事。但是刚才七月告诉的一些事儿,觉得当到小孩儿的面说这些还是不好,让七月站到一边儿去,听听山上有多少杜鹃鸟?这才对青苗说道理。
她说,打仗是男人的事情,女人应该做他们的贤内助,相夫教子,让他们安心作战。青苗带回的消息也告诉了自己丈夫,得知忽必烈卷土重来,蒙古人采取以汉制汉的办法,刘整投降,这家伙对四川的军事防卫一本全知,四川等于敞开大门,敌人可以长驱而入,已经步步逼近,只有钓鱼城周围还未抵达,将有更大的战役,更凶险的战役一触即发。
马千进入钓鱼城,三年五载别想再调出去,自然要为他久久没有成亲的儿子着想,驻守城池仅仅靠他的随从也不行,还要靠长期在这里奋战的将士。史炤是他竭力要笼络的干将,不仅德高望重,而且武功高强,两家联姻,统帅这里的军民才有底气。
丈夫回家来,很少说起军事,但林容察言观色也能知一二。要她去劝说史家,这才把利害说明清楚,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了,男人捐躯为国,女人也应该做出牺牲。不是要女人上前线送命,嫁到马家,稳定他们父子,也是为保卫钓鱼城做贡献。
想到这里,林容就劝说马青苗:“我们两家都是做过媒的,我家老爷为你们夫妻保媒,你们情投意合,这是造化。你们也给王立做了媒,听说翠翠至今还在受委屈,谁又能怪你们呢!但是能让王立一心为公,这就是你们的功劳……”
张夫人一口气说这么多话,青苗是从来没听见过,尽管有些迂腐,还在帮着男人说话似的,降低了女人的地位,事关家国,也不能说不对,这是自己最佩服的女人,也不好驳她的面子,心中打定主意,表面上却唯唯诺诺,连连点头。
“张夫人真是个好先生,听老师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呢!”青苗把孩子招呼过来,“抱歉得很,这阵子忙昏了头,孩子断了学习,以后还是天天送你那里才行。”
七月一手拉着母亲,一手拉着干娘,说:“上午我跟干娘学,下午我跟母亲学。”
青苗一拍大腿:“我的儿啊!你跟我能学什么?”
林容说:“跟你学武功啊!咱们的孩子将来要能文能武的。”
“好好好,你们去学习吧!”青苗让七月跟林容走,说自己去给娇娇上武术课去。
来到史家大院,黄桷树撒下大片浓荫,树下两张竹靠椅,一个胖乎乎的大姑娘正靠在靠椅上打瞌睡。
史娇娇也是命苦,全家都在合州城,只有爷爷在山上。合州大劫的前几天,史炤偶感风寒,有人带信下去,父亲带他上山来侍候爷爷,病好之后,要带她回去。爷爷喜欢这孙女儿,留她多住两天。父亲下山的第二天全家都遭难了。只有她留在山上,躲过一劫,真是命大,爷爷更把她视为宝中之宝。
“好一个懒惰的徒弟,不好好练功,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睡懒觉。”
青苗一声大叫,把史娇娇惊醒了,揉揉眼睛伸了个懒腰:“我的师傅哎,练了半上午,我都累死了。”
“你累个屁,宝剑把手都是凉的,也不知睡多久了?”青苗跑累了,在旁边的靠椅上拿起宝剑摩挲了一下,锈迹斑斑的,很不起眼,“听说你爷爷有把好剑,你不能拿那个练?”
“祖父的剑叫青蛇,那快得不得了,把我脸划破了,更嫁不出去了。”
青蛇?青苗想自己装过竹叶青,暗暗好笑,但是绷住脸,接着她的话说,“有个合适的人你又不嫁,你要怎么着?”
“我看中的,他看不中我,看中我的,我看不中他。叫我怎么嫁啊?”她躺在椅子上,扭扭身子,竹子做的躺椅发出吱吱咕咕的**,像是不堪重负。
马青苗知道,她前面说的那个他,是指王立。那小子文武双全,模样俊俏,山上的女孩子看中他都不少。但是史将军当初嫌他门第低微,要把她许配给王安节,两家都说好了,安节却与自己怀上了孩子,在钓鱼城上闹得天翻地覆。
爷爷只能同意她嫁给王立,王立看上的却是翠翠。杜月娥倒是同意了,青苗与丈夫王安节不愿意做不仁义的事情,先下手为强,送了聘礼,木已成舟。史娇娇两头落空,都与自己有责任。青苗有几分不安,似乎鸠占鹊巢一般。
此时,只好尽力安慰她:“马公子也不错啊!你们年貌相当,他也能文能武,马家比我们王家有钱多了,公公婆婆都很友善,你到他家里不会受委屈。”
“师傅,你是来说媒的呀!”史娇娇站起来了,“马公子不是娶了你的丫鬟凤儿吗?”
“那只是一个小妾,照顾他起居要而已。”青苗进一步说,“你看看,我**的好好的丫鬟都先送过去了,你过去就是马家的少夫人,她是侍候你的。”
“你以为我蒙在鼓里头?那个花花公子,你都不愿意把丫鬟给他的,难道舍得把徒弟送给他吗?”
这些事情只有我和凤儿知道,她不会说,今天才和张夫人说,娇娇怎么知道的?一定是周嫂那个快嘴女人,好吃懒动的家伙,还是个大嘴巴,回去就把她辞了。
娇娇这丫头虽然娇懒,不笨,青苗叹了一口气:“这不也没办法嘛,不都是为了钓鱼城的长治久安?如果他父子两个都没心思守城,钓鱼城破了,我们将一无所有,连命都保不住呢!”
“那也不能拿我当牺牲品啊。”娇娇说。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也不小了,这方圆百十里,没有门当户对的,我们史小姐不能下嫁吧!”
“嫁不出去就不嫁,爷爷年纪也大了,我要给他养老送终……”
青苗马上把她挡回去了:“不用说给你爷爷养老送终了,我们家没有男人在家,就是给一个老家人送终,我的骨头架子都要闪了,还有王立母子帮忙的呢!”
她跟随爷爷去吊唁过,知道这个事实,跟着又想出另一招抵挡:“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我也不是没饭吃。不用说高官厚禄,起码男人不能是个怂样子吧!你看他爷儿两个,上山以后干了什么?还没到大敌当前的时候呢!他们就当起了缩头乌龟,敌人真要攻城了,他们岂不是要投降?”
“这才是我的好好徒弟——不,好姐妹!”青苗也不起身,侧歪着就去搂抱史娇娇,对方也没提防,被连人带椅子拽起来,“哈哈哈,娇娇这一身的肉却一点劲都没有。”
“师傅,你怎么这么大的劲儿啊!”史娇娇挣脱开来,红着脸说。
“所以你要练练。”
“练剑有什么用?短兵接触的时候,敌人已经上城了。”
“那就练力气啊!敌人攻城的时候,搬石头才能搬得动。”青苗叫她拿一个枕头来吊在树枝上,让她挥动双拳不停地打,一直打得娇喘吁吁,这才扶正了椅子,让她坐下来正色道,“说句老实话,我也不想你嫁给那姓马的。但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张夫人要听张大人的,张大人要听马元帅的,私事儿也当成公事来办呢!我们总要敷衍一下,免得让那两个大好人过不去。”
“怎么敷衍?”
“也算是激励吧!你就说,不嫁无名之辈,男儿得有建树才行,他们到钓鱼城上还没有立功,怎么也得让他显示一下能耐……”
青苗如此这般叮嘱一阵,史娇娇问:“万一他真要建功立业了呢?”
“那要看他功劳的大小,小打小闹的你说拿不上台面,他真要立了大功,保家卫国尽了力,你嫁给他也不委屈,好歹也是个英雄夫人。”青苗眼珠子一转,又出了个激励娇娇的馊主意,“你更要练出一身好武艺,起码练得有劲点。那家伙真要犯什么岔子,你把他胖揍一顿,让他乖乖听你的不好吗?”
想到自己把那胖娃打翻在地上的情景,娇娇开心地笑了,又站起来练拳脚。
史将军回家来的时候,两个女子把事情如此这般地说了,史炤䎪着胡子大笑:“要得,要得,如此甚好。”
中午,青苗就带着史娇娇的手书交给了张夫人,张夫人交给张大人。下午,张珏就直接把这张字条交给了马元帅。
他打开一看,这丫头有能耐呀!
上面写了四句诗:
关山似云梯,
乌云动旌旗。
出城破敌日
相遇桃花溪。
拿回家里,把儿子教训一顿。翌日,就要他下山运粮食。
半月之后,马顾郎出山运粮回来,先到父亲那里去回令,晚饭也不吃,回自己房间就瘫倒在椅子上:凤儿端来的洗脸水,他说凉了,一脚蹬开,泼在她裙子上,湿了半身;端来的盖碗茉莉花茶,他说烫了,一掌拂去,烫得凤儿双脚乱蹦,终于耐不住性子了,顺嘴说:“下山吃了火炮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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