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岛疗养院的露台,海风裹挟着咸涩的水汽扑面而来。沈昭推着轮椅走到栏杆边,小心地帮江遇调整遮阳帽的角度。化疗后新生的头发在阳光下近乎透明,能看清头皮上蜿蜒的青色血管。
“闻到了吗?”江遇深吸一口气,“海的味道。”
他的声音比昨天更哑了,像砂纸摩擦。沈昭把吸管杯递到他嘴边,看着喉结艰难地滚动,吞咽功能已经开始退化。
远处,浪花拍打着礁石。几个孩子在沙滩上追逐笑闹,声音被海风吹得断断续续。江遇的目光追随着他们,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右腿,那里曾经能跑能跳,现在却盖着毛毯,瘦得只剩骨架。
“沈昭,”他突然说,“我想踩水。”
医护人员坚决反对,但林教授默默递来了防水敷料。沈昭抱着江遇走下沙滩,感受到怀里轻得可怕的重量,不到八十斤,像抱着一堆枯枝。
海浪涌上来,漫过他们的脚踝。江遇赤脚踩在湿沙上,苍白的脚趾蜷缩又舒展,像濒死的海星。
“凉的...”他仰头对沈昭笑,“比想象中凉。”
沈昭紧紧搂住他的腰,生怕一阵风就能把他吹散。阳光穿透江遇的耳廓,呈现出病态的嫣红,像半融化的蜡。
深夜,惨白的月光透过纱帘。江遇蜷缩在床上,止痛泵已经按到极限,但尖锐的疼痛仍让他咬破了嘴唇。沈昭用沾水的棉签擦拭他干裂的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
“...北极光...”江遇在剧痛的间隙呢喃,“...绿色的...”
沈昭打开手机相册,找出挪威极光的视频。荧光在黑暗中流淌,映着江遇汗湿的脸。
“等你好起来,”沈昭贴着他滚烫的额头说,“我们冬天就去。”
江遇没有回答。监测仪发出规律的滴答声,像某种倒计时。
天刚蒙蒙亮,沈昭被轻微的响动惊醒。江遇居然自己坐了起来,正试图够床头柜的背包。
“你干什么?”沈昭慌忙扶住他摇晃的身体。
江遇的呼吸急促得像跑了马拉松,却露出狡黠的笑容:“...看日出。”
疗养院东侧有片无人的礁石滩。沈昭用轮椅推着他穿过晨雾,海风掀起江遇的棒球帽,露出光溜溜的脑袋。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沈昭立刻脱下自己的帽子扣在他头上。
“丑死了...”江遇嘟囔着调整帽檐,却藏不住嘴角的笑意。
朝阳跃出海平面的瞬间,江遇突然抓住沈昭的手:“帮我...站起来。”
他们摇摇晃晃地立在礁石上,像两株根系相连的植物。江遇的膝盖打着颤,全身重量都压在沈昭肩上,但眼睛亮得惊人。
“沈昭,”他迎着海风说,“我这一生...很圆满。”
朝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礁石上,拉得很长很长。沈昭死死咬住牙关,生怕一开口就会崩溃。咸涩的液体流进嘴角,分不清是海浪还是泪水。
江遇在回程途中陷入昏迷。
心电监护仪发出刺耳的警报,医护人员匆忙施救。沈昭被挤到角落,视线模糊地看着那只苍白的手,戴着银戒的无名指微微抽动,像在弹奏无形的钢琴。
“瞳孔扩散!”
“准备肾上腺素!”
嘈杂声中,沈昭恍惚听见江遇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沈昭...下雪了...”
车窗外,盛夏的阳光炙烤着柏油马路。但在某个只有江遇能看见的世界里,或许真的飘起了初雪。
青岛疗养院,心电监护仪的警报声像一把钝刀,缓慢地锯开空气。医护人员围着病床忙碌,而沈昭站在角落,看着江遇的手无力地垂在床边,那枚银戒在急救灯的照射下泛着冷光。
“血压持续下降!”
“准备电击!”
沈昭的视线模糊了。他看见十七岁的江遇在雪地里朝他跑来,看见他们在器材室偷偷接吻,看见樱花树下江遇睫毛上沾着的花瓣。
这些画面像老电影般一帧帧闪回,最终定格在初遇那天,六岁的江遇把蓝色毛线帽戴在他头上,笑着说:“分享能让人暖和两倍。”
“沈昭。”
林教授轻轻扶住他的肩膀。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跪在了地上,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
医生摘下听诊器,摇了摇头。
房间里突然安静得可怕。
沈昭走到床边,俯身抱住江遇尚有余温的身体。他闻到了熟悉的药味,混合着海风的咸涩,那是他们最后一天在海边沾染的气息。江遇的表情很平静,嘴角甚至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仿佛只是睡着了,随时会醒来喊他“沈昭”。
窗外,盛夏的阳光依旧灿烂,孩子们的笑声从远处传来。世界没有因为一个人的离开而停止运转,但沈昭的宇宙在这一刻彻底坍塌。
他取下江遇脖子上的银链,将两枚戒指串在一起。金属相撞的声音清脆得像风铃,又沉重得像丧钟。
收拾行李时,沈昭发现江遇的枕头下压着一封信。信封上写着:[给沈昭的星星]。
信纸上是江遇歪歪扭扭的字迹:
沈昭:
如果你看到这封信,说明我食言了,没能陪你看极光。
别难过。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你蹲在雪地里救蚂蚁,而我莽撞地闯进你的世界。这十几年,你就像那颗笑脸石头一样,是我的幸运符。
我只有一个请求:替我活下去。去看我没看过的风景,吃我没尝过的美食,在初雪那天想起我。
还有,找个能看到北极光的地方,把我的戒指埋在那里。这样每当极光出现,我就会在光芒里吻你。
—— 你的小太阳
信纸右下角画着一个笑脸,和六岁时那颗鹅卵石上一模一样。
回程的飞机上,沈昭望着舷窗外的云海。恍惚间,他看见云层中浮现出江遇的脸,朝他调皮地眨眼睛。
“傻子,”沈昭轻声说,“冬天哪有向日葵。”
他握紧口袋里的戒指,闭上眼睛。
一年后,沈昭独自踏上挪威的极光之旅。
五年后,他在青岛海边开了家名叫“遇”的咖啡馆,招牌是双倍棉花糖的热可可。
十年后,白发苍苍的他在初雪那天安详离世,手中紧握着两枚银戒。
人们说,那天的极光格外绚烂,像某个灵魂终于找到了归途。
初雪以至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