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山巅终年绕着乳白云絮,青石阶缝里钻出成片的草蕨。
沿着山路向上走,便忽觉眼前豁然开朗。
可见百余棵百年梧桐撑起碧穹,叶浪裹着晨钟在山坳里荡,惊飞山脚寒潭的野鹄。
汉白玉山门裂着两道一丝不苟,青瓦白观。是谓,“桃李观”。
是萧璟逸少年时期的学堂,居于昆仑山上的梧桐林中,终年素静,硬算也只有年初庙会时挂上灯笼。
算是“过节” 。
檐角铁马锈穿了孔,山风过时叮咚声能传到半山腰的采药人耳边。
萧璟逸时隔多年再次立于儿时学堂,不禁有些恍惚了。
老梧桐树遮得日头都渗不进,叶子沙沙响混着钟声在山里回响。
许久,他才推门迈步进入学堂。
掉漆的红木门上挂着铜环,风吹过撞在石墙上当啷响。后院水井边的石槽结着绿毛,可以看见蛤蟆蹲在湿砖上咕呱叫。
萧璟逸望着眼前杂乱无章却又莫名静好的自然景色,在心里默默感叹。
随意推开一扇柴房的门,看看。
东边墙根堆着劈好的柴火垛,蚂蚁排着队往裂缝里钻。
正堂屋檐下铁铃铛锈住了,雨一浇就往下滴黄水。
晌午,太阳爬到山顶时,读书声从纸窗格里漏出来,惊得松树上的松鼠直窜后山。
泉水流过竹筒搭的水车,掌船的渔夫懒洋洋的划动着船桨。
泉水叮咚声声混着背书声,顺着山风飘到云里头去了。
萧璟逸深吸一口气山野间的空气,突然猛然想起,又快到一年一度的庙会举行的时候了吧?
高兴的默默打算去看,转念一想自己已经不是呼风唤雨的帝君了,往常这个时候,父皇都是不允许他去看的。
所以前世他上位第一件事,就是要好好看看上元庙会。
仍记得庙会上他正大光明的捧着生父的骨灰,笑得肆意而近乎疯狂。
他永远不会忘记那日群臣看他的眼神,是畏惧的,惊悚的。
他几乎是立刻就感到一种报复性的快感。
凌驾于蝼蚁之上。
不过今时今日他只是一个孩子罢了。
萧璟逸只能认命的好好读书。
…………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探虎穴兮入蛟宫,仰天呼气兮成白虹…………”
学堂朗朗的读书声听得他眼皮发酸,又犯困了。
教书的先生不知何时换成了姜绪衍,他凌厉的目光狠狠扫过去,扫的萧璟逸就是一个激灵。
其实是因为他是太子的缘故,他父皇特别安排姜绪衍好好“管教” 他。
萧璟逸被迫醒来,却依旧叼着笔杆子透过雕花木窗朝外张望,梧桐叶沙沙擦过青瓦檐角。
桃李观后山的泉水声混着蝉鸣往耳朵里钻,他只觉姜绪衍那厮讲《礼记》的声音反倒像蚊子哼哼。
"啪!"
一团乱蓬蓬的宣纸砸中砚台,墨汁溅上萧璟逸雪 白的袖口。
讲台上姜绪衍捏着戒尺的指节泛白,右眼下的红痣在阳光下像颗朱砂,他讥讽道:"太子殿下若是困了,臣这就去请太医来扎两针提神。"
"别呀皇叔。"萧璟逸笑眯眯的翘着二郎腿往后一仰,竹椅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您看这大热天的,元丰十年头一遭庙会呀——"
"想都别想!"
戒尺重重拍在紫檀案上,惊飞了檐下偷听的麻雀。姜 绪衍俯身时发梢扫过萧璟逸鼻尖,带着苦艾香:"陛下令臣盯着您抄完《劝学篇》,少一个字都不........."
前世还与他缠绵的人贴的这么近,萧璟逸忽然萌生出逗一逗他的心思。
于是他猛地抓住姜绪衍手腕。掌心下的脉搏跳得飞快,倒像是他在欺负人,厚着脸皮道:"
皇叔的手怎么比姑娘还凉?"指尖故意在他腕骨上蹭了蹭,"侄儿帮您暖暖?"
姜绪衍触电般甩开萧璟逸的手,耳尖泛起薄红。他转身时玉佩撞在门框上叮当响:"来人!把门窗都——"
"别锁别锁!"一看他又要锁自己,萧璟逸窜起来拽住他袖子,"我抄还不行么?"
于是他老老实实的坐下抄写。
墨汁顺着笔尖滴在宣纸上,洇开一朵歪歪扭扭的墨梅。才刚安静几秒,他又笑嘻嘻的开口:
"您看这'君子慎独'四个字,侄儿写得可还端正?"
姜绪衍却盯着萧璟逸抓皱的袖口,突然轻笑出声。他笑起来时眼尾那颗红痣也跟着颤,像雪地里落了一瓣梅。:"臣竟不知太子殿下是否残疾。"
紧接回应他的是萧璟逸不满的抗议。
又闹了一阵。
“萧璟逸。”
姜绪衍忽然道。
啊?萧璟逸被他惊的手一抖,毛笔差点飞出窗外。
“怎么啦?皇叔”他眨着一双凤眸不解的问。
“我知你想去庙会,随你吧。不过,我要陪你的。”
话一出口,萧璟逸愣住了。
他从未想过姜绪衍会同意他去庙会瞎逛,前世他根本没在学堂上课,姜绪衍去家里寻他,教训他不学无术。两人大吵一架,最后萧璟逸为了气他逃课去了戏楼。
可这一世,好像许多事情都不一样了。
其实细想来,从围猎之时姜绪衍就和前世不一样。
难道,他也是重生的??
不可能的吧,若真如此,姜绪衍不早和他这个未来的暴君拼命了?
亦或是,姜绪衍从来都是这样的,只是萧璟逸从未在意。
他愣神的功夫,姜绪衍已经甩开他走到廊下。
梧桐叶的影子落在他月白锦袍上,晃得人眼花:"戌时三刻前回来。"
"好吧?"萧璟逸虽然疑惑却还是满心欢喜的答应了。
手里的书卷随便丟在案上。
姜绪衍头也不回地往聿枫城门走,腰间玉珏撞得清脆:"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要带你逛庙会?臣若放你独自溜出去,明日御史台的折子能淹了东宫。"
还没来的急消化完这句“你不喜欢我。”
萧璟逸紧忙追出去,差点被门槛绊个跟头。
姜绪衍站在石阶下仰头看天,侧脸被夕阳镀了层金边。
须臾,他回过身,认真道,
"跟着。"
聿枫城庙会。
大红的灯笼挂满一条街。
长安街飘着糖炒栗子的焦香,萧璟逸又蹲在糖画摊子前不肯走。
姜绪衍不禁偏过头催促他几句。
于是出现了这样的对话,
“昨日不是才买过?” 姜绪衍皱眉。
“我不,今日也要。”萧璟逸耍赖。
“你别闹行不行?”姜绪衍无奈。
“不行,是你要陪我出来的。”萧璟逸依旧撒泼。
“…………”姜绪衍无语。
最终国师大人(姜绪衍)勉勉强强的妥协。往萧璟逸手里塞了串糖葫芦,山楂裹着晶亮的糖壳,末了还要威胁一句。:"再磨蹭就回宫。"
但在 萧璟逸眼里却莫名是一只生气炸毛小猫的形象。
啊哈哈有点可爱。
"皇叔尝尝?"萧璟逸把糖葫芦怼到他唇边,糖渣沾上他淡色的唇。
他瞪萧璟逸时眼尾飞红,倒比糖葫芦还诱人。
萧璟逸鬼使神差地凑近:"您嘴边..."
"萧璟逸!"他后退半步撞翻竹筐,山楂滚了满地。卖糖葫芦的老汉正要骂,被他黑着脸扔了锭银子吓得直作揖。
一旁的罪魁祸首萧璟逸叼着山楂闷笑,虎牙磕破糖壳酸得眯眼。
前世这时候萧璟逸怕是还在青楼逍遥,哪能见他这副狼狈样。
正想着,手腕突然被冰凉的手指扣住。
姜绪衍拽着我挤进人堆,掌心汗津津的。河灯顺着护城河漂成星河,他低头整理被我扯松的衣襟:"别给我添乱,不然我..."
"就打断我的腿?"萧璟逸缩着脖子笑,鼻尖蹭到他垂落的发丝。
前世这句话他在萧璟逸发动兵变时说过,最后却是他与他横刀立马。
远处烟花炸开的瞬间,萧璟逸看见姜绪衍瞳孔里映着万千流光。
正入神,
姜绪衍忽然伸手摘掉萧璟逸发间的梧桐叶,指尖擦过耳垂时像落了一片雪,别过脸去道:"当心火烛。"
萧璟逸盯着他转身时翻飞的袍角,笑意更浓,糖葫芦的酸味还留在舌尖。
河对岸飘来傩戏的鼓点,混着姜绪衍身上若有若无的苦艾香,竟比酒还醉人。
他望着满夜的星空,自顾自道,
“姜国师,我今日与你一起旷课特别开心,唉唉唉?你瞪我做甚??好吧好吧,不是旷课。其实今日还不是最热闹的部分,明日才有上元庙会最隆重的节目!不知道你能不能陪我去呀,罢了罢了,我自己去……你真的不陪我嘛?”
他一个说了很久很久,生来厚脸皮的他丝毫不感到尴尬。
直到一直安静的姜绪衍突然开口,他声线清冷。
“一个人很孤单吧,我陪你。”
一个人很孤独吧,我陪你。
萧璟逸的笑容蓦的收住了。
他忽然有一种酸涩的感觉,其实他清楚他自己一直是极狠姜绪衍的,只是特别喜欢逗他,看他恼羞成怒的样子,一有机会,他就像一只披着羊皮的狼,随时将姜绪衍拆吃入腹。可是如今……
就像一直张牙舞爪的小狗被人摸了肚皮,
他也柔软了下来。
萧璟逸又在心里骂自己。
你真是个心软的废物。
就因为他一句话你就原谅他了吗?
你忘记满天飞雪他罚你孤身一人跪在学堂前。
彻骨的寒意吞没无助的少年。
你忘记满心欢喜赠他生辰礼物却被他随意送给宫女。
你忘记他对你的猜忌和冷淡,你忘记他三言两语就将你母亲打入天牢。
你忘记他与你兄长狼狈为奸,将你置于死地吗?……
我一直记得。
初见时他微瞪的杏目和给他的药膏。
不会忘的。
爱与恨 ,都不会忘的。
梧桐树林惊鸿一瞥,凌云散尽故人归来。
明天的事,明天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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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这里多嘴一句,此时的萧璟逸对姜绪衍的恨意首次发生转变。
其实他很好哄的,你看就一句话嘛,就不恨了,小狗景逸很笨,不懂得自己对皇叔的感情是爱情。
总之给他的设定就是这样,让他自己摸索吧。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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