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璟逸很快就率着一群人踏平了朔州的官驿。
苍梧山脚飘着细雪,玄色大氅掠过枯枝的刹那,血珠顺着剑锋滴落在冻土上。萧璟逸垂眸看着脚边抽搐的叛军斥候,苍白指尖漫不经心抚过剑脊,积雪反射的冷光将他阴鸷的眉眼割裂成明暗两半。
"帝君,前方三十里就是幽州城。"陆颂淮策马而来,银甲沾着斑驳血渍,眉骨处一道新伤渗出红痕,却衬得他本就利落的面部线条愈发如刀削斧凿。他望着被钉穿咽喉的斥候,喉结动了动:"探子说姜国余孽挟持了三百妇孺......"
"那又如何?"萧璟逸抬脚碾碎斥候喉骨,绣着金蟒的靴底发出令人牙酸的碎响。他转头时唇角勾着笑,眼尾却凝着冰碴:"陆将军莫不是忘了,当年姜国皇族用沸油烹杀我朝使臣时,连襁褓里的婴孩都拍手称快?"
陆颂淮握缰绳的手骤然收紧。三年前姜国城破那夜,正是他亲手将火把扔进姜国太子寝宫。彼时萧璟逸立在冲天火光前,玄甲映着血色,笑着说要教这些蝼蚁记住何为真正的恐惧。
他从未觉得那个平日里和他朝夕相处的少年变得那样陌生。
幽州城门在暮色中如巨兽蛰伏。萧璟逸勒马望着城头飘动的残破姜字旗,忽然低笑出声:"你看那旗子,像不像姜国老国师被剥下来的皮?"他修长手指划过自己脖颈,暗红束发带被寒风吹得纠缠在白玉似的腕间,"孤特意留了他半张脸皮,就为了让他也看着孤坐上帝位。"
"帝君......我们是不是……"陆颂淮话未出口便被截断。萧璟逸突然策马逼近,带着血腥气的吐息喷在他耳畔:"颂淮,你今日话格外多。"剑鞘挑起副将下颌,萧璟逸狭长的凤眸眯起:"还是说,你在怜悯那些即将被烧成焦炭的蝼蚁?"
雪粒扑簌簌落在两人交错的肩甲上,陆宋淮望着近在咫尺的帝王——这张曾被姜国祭司诅咒会带来灾祸的脸,眉骨锋利如淬毒刀刃,眼尾泪痣却妖异得惊心。他突然想起七年前初遇时,这个被扔在乱葬岗的少年皇子,也是这样淬毒的眼神,随即咬断了追杀者的喉管。他像一条野狗,一身脏兮兮又狠厉至极。
"末将不敢。"他最终垂下眼睫。
子时梆子响过三声,城门内传来婴儿啼哭。
萧璟逸斜倚在铺着白虎皮的檀木椅上,指尖把玩着青铜兽面镇纸。当他听见哭声中混杂着"帝君残暴必遭天谴"的咒骂时,忽然轻笑着将镇纸掷向跪地的幽州城主:"听说你女儿刚满周岁?"
城主额角迸血,却死死抱住他的靴子:"求您开恩!那些百姓是无辜的!"
"无辜?"萧璟逸弯腰扯住城主发髻,力道大得几乎扯下头皮,"当年姜国细作混在流民里毒杀我大批将士时,你可曾说过无辜?"他转头对阴影中的陆宋淮抬了抬下巴:"把城门浇上石脂,半刻钟后点火。"
陆颂淮握剑的手背暴起青筋,却在触及帝王眼神时僵住——那双总是噙着戏谑的眸子里此刻翻滚着浓黑漩涡,那是即将见血的野兽才有的兴奋。
究竟是……哪一步,错了……?
十三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一袭黑衣含笑立于聿枫城门之上,望着城内百姓来来往往,一派和谐安宁景象。
半晌,他回眸冲着陆颂淮咧嘴一笑。
纵是略长的黑发也难压少年人肆意的眉眼,他发自内心道:
“我定尽毕生之力,护住这万家灯火。”
回忆结束。如今是火光冲天,萧璟逸站在瞭望塔上哼着姜国旧时的童谣。懒懒散散,随随意意,并不成调,却平添几分毛骨悚然。他玄色大氅被热浪掀起,露出腰间一串金铃,隐约间却不可看清上面刻着的名字。"颂淮你听,"他忽然指着火海中挣扎的人影,"这惨叫比宫宴的韶乐动听多了。"
陆颂淮望着帝王苍白的侧脸。三日前他们经过姜国旧都,萧璟逸亲手把最后幸存的姜国公主投进大牢,将一身破破烂烂乞丐装的姜国公主悬挂在市集,说要让百姓日日观赏亡国公主的丑态。
"报——东南角发现密道!"传令兵的声音打破死寂。
萧璟逸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缓步走到传令兵面前,剑尖突然划破对方脸颊:"孤最恨话说半句的废物。"染血的剑锋指向陆颂淮:"你带人去截。"
密道出口的悬崖边,百余残兵将妇孺挡在身后。陆颂淮的剑在月下泛起青光,却在看清人群最前方的女子时骤然顿住——那分明是姜国国师之女,亦是当年在战场上为他包扎过伤口的医女姜书瑞。
"陆将军,别来无恙。"姜书瑞抱着啼哭的婴孩,眼中映着远处火光,仟仟的身姿,柔弱却无不透着坚毅。"三年前你说暴君必亡,如今却成了暴君的刽子手?"
利刃破空声乍响,陆颂淮反手格挡的瞬间,萧璟逸的剑已逼向姜书瑞的心口,一剑穿心。"颂淮还是这般心软。"帝王抽剑时顺势抹过婴孩脖颈,血珠溅在陆颂淮的银甲上,"这些蝼蚁最会编故事,你说是不是?"
“罢了罢了,这女子便留给你了。”他突然倦了似的收起佩剑,强压心中戾气。
陆颂淮僵硬的接过奄奄一息的姜书瑞时,她已经闭目了。
悬崖边忽然卷起狂风,裹着雪粒扑在两人染血的衣袍上。萧璟逸抚摸着陆颂淮紧绷的后颈,语气温柔得可怕:"不过……你记住,狗若是生了二心......"他指尖划过副将跳动的脉搏,"剥皮时会更疼。"
当最后一名叛军被逼跳崖,萧璟逸对着深渊张开双臂,束发带被狂风扯成血线。那张俊美的脸庞竟有些扭曲。陆颂淮全程都低着头,嘴唇紧抿。
不去看任何惨死的将士,也不忍看任何无辜而死的百姓。
他听见萧璟逸低笑着说:"你看,连阎王都不敢收孤的猎物。"
返程那日,陆颂淮在帝王銮驾后发现个檀木盒。打开竟是那日悬崖边婴孩的襁褓,绣着姜国皇室的龙纹,内里却藏着小半张硝制的人皮,属于本该葬身火海的幽州城主。
雪原尽头传来銮铃轻响,混着萧璟逸漫不经心哼唱的姜国童谣,陆颂淮突然想起七年前那个满身是血的少年说过的话:"这世间哪有什么无辜,活下来的才是天道。"
三年伐姜之争,终于步入尾声。
国君沦为禁脔,公主投入地牢。
国师剥去人皮,叛军赶尽杀绝。
聿枫城终于陷入了少有的宁静。
梧桐树叶纷飞,帝君踏血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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