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陪她在山顶的画室作画,雪松木熏香在晨光中袅袅升腾。
她握着狼毫笔的指尖沾着石青颜料,在素绢上晕染出蜿蜒的江河。他望着她垂落的鸦羽般的发丝,突然开口:"为何不画春花秋月,偏要画这苍茫天地?"
她转身时发间银铃轻响,晨光在她月牙形的耳坠上碎成金箔:"你看这云蒸霞蔚的远山,看那衔泥的燕雀,"笔锋轻轻点过画面中央的留白,"还有这里——"她忽然将沾着朱砂的指尖按在素绢右下角,"是我出生时人间第一场春雨的痕迹。"
他握着狼毫的手骤然收紧,笔尖在砚台里搅碎一池墨色。
这个问题他已问过好几世,每一世都期待不同的答案。某一世她是忘川河畔的摆渡人,指尖永远浸着孟婆汤的苦涩;某一世她是佛前的青莲,晨露凝结在花瓣上折射出七彩佛光。
可每一次,她的回答都像刻在三生石上的谶语:"是。"
"即便世界终将遗忘你?"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她忽然将毛笔插入青花瓷笔洗,水珠溅在他玄色衣襟上,晕开点点墨梅。"你看过腊月的梅花吗?"
她踮脚取下博古架上的青瓷瓶,瓶中斜插的绿萼梅正吐着冰绡般的花瓣,"它们明知绽放后便是凋零,可还是要在冰天雪地里开得这样肆意。"
他望着她映在青瓷瓶上的倒影,忽然想起创世神开天辟地时随手捏的泥偶。那些泥偶被赋予灵智后,竟在不周山下筑起琉璃宫阙。创世神醉酒后打翻天河,洪水淹没人间时,她却用自己的肋骨化作不周山新的支柱。
后来他才知道,创世神捏出第一个泥偶时,指尖残留的神血里藏着永恒的命题。
"那你喜欢我吗?"他终于问出那个几世都未出口的问题。
她正在调赭石色的手顿住,石青与朱砂在瓷碟里洇成妖异的紫色。窗外忽然掠过一群南飞的雁,雁鸣惊落案头《山海经》的残页。
他看见她的睫毛在晨光中微微颤动,像蝴蝶扇动着千年未干的露水。
"喜欢。"她的声音轻得仿佛风中飘散的蒲公英种子。
他忽然抓住她沾满颜料的手腕,看见调色盘里的朱砂在她苍白的皮肤上蜿蜒成血的轨迹。
"为什么?"这个答案比"是"更让他心惊,前世的记忆如潮水般将他淹没:佛前青莲枯萎时,他曾听见她用佛偈作答;忘川河结冰那夜,她把渡船推向迷雾时说过同样的话。
她忽然笑了,指尖的朱砂点在他眉心,像极了创世神留在月神额间的印记。"就像你总在霜降后为我送来第一枝绿萼梅,"她抽出被他握住的手,在空白处添上两株并蒂莲,"没有缘由,只是应当如此。"
他猛地站起身,打翻的砚台在宣纸上晕开墨色漩涡。窗外骤起的秋风卷着梧桐叶掠过画稿,那些未干的颜料在风中化作血色的泪。
他抬头,朝窗外看了一眼,又收回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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