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足的机会

第二年的春天来得比往年都要早。

永恒之树的新芽刚刚抽出嫩绿的尖角，艾莉莉安便收拾好了行囊。

精灵议会的长桌上，十二位长老围坐一圈，水晶灯的光芒在古老的橡木桌面上投下摇曳的光影。

克莱拉长老的白眉紧蹙，指节轻轻叩击着桌面，每一声轻响都像敲在安妮茜拉的心上。

克莱拉长老：“真的决定了吗？“

克莱拉的声音比平时低沉，

克莱拉长老：“你的身体状况...“

安妮茜拉站在议会厅的角落，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指节都泛出了青白色。

她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咚咚地撞击着耳膜。

露米娅悄悄握住她冰凉的手，温暖的触感让她稍稍回神。

她看见姐姐对她眨了眨眼，用口型无声地说：

露米娅：“别怕。“

艾莉莉安姐姐：“已经决定了。“

艾莉莉安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泓深潭，银发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她说话时甚至没有看向安妮茜拉的方向，但安妮茜拉知道，老师一定感受到了她灼热的视线。

艾莉莉安姐姐：“药剂室的工作可以完全交给安妮茜拉，她比我当年做得更好。“

这句话像一把双刃剑，既让安妮茜拉感到骄傲，又让她心如刀绞。

她想开口说些什么，想告诉长老们老师最近配药时手抖得有多厉害，想说西花园的月光草还需要老师的指导，但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她只能死死盯着艾莉莉安挺直的背影，仿佛要用目光将老师钉在原地。

议会厅外，几个年轻的精灵药剂师正在窃窃私语。

路人：“听说艾莉莉安大人要把整个西花园都交给安妮茜拉？“

路人：“她才八百岁啊...成人礼都没有过吧？“

路人：“但她的治愈术确实...“

露米娅突然回头瞪了他们一眼，深蓝琥珀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危险的光芒。

那些议论声立刻消失了。

会议结束后，安妮茜拉追出议会厅，晨露打湿了她的裙角也浑然不觉。

艾莉莉安正在和村里的老园丁交代什么，看见安妮茜拉跑来，她轻轻挥了挥手让园丁先离开。

安妮茜拉：“老师...“

安妮茜拉的声音哽住了。她第一次发现，清晨的阳光下，老师的银发不再像记忆中那样闪耀，而是泛着疲惫的灰白。

艾莉莉安的背影在宽大的药剂师长袍下显得如此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

艾莉莉安转过身，伸手抚过她金色的发丝。

那双手曾经能精准地称量出最细微的药剂分量，现在却布满了岁月留下的沟壑。

艾莉莉安姐姐：“傻孩子，我不过搬到东边的不远处巨落之树旁，又不是去世界尽头。“

安妮茜拉注意到老师说话时微微蹙眉，那是她旧伤发作时的习惯表情。

她想说

安妮茜拉：“带我一起去“，

想说

安妮茜拉：“没有您我做不到。”

但最终只是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

艾莉莉安从怀中取出一本厚重的皮面笔记本，封面上烫金的“永恒之树“字样已经有些褪色。

艾莉莉安姐姐：“这是我毕生研究的药剂配方，现在交给你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艾莉莉安姐姐：“西花园的每一株植物，都会记得我的歌声。“

安妮茜拉接过笔记的瞬间，一滴泪水砸在封面上，晕开了墨迹。

她突然想起自己刚学会治愈魔法时，总是跌跌撞撞地跟在老师身后，而艾莉莉安从不回头扶她，只是说：

艾莉莉安姐姐：“安妮茜拉自己慢慢站起来吧，想要成为未来的养护师，坚强的毅力和持之以恒的耐心是必不可少。“

现在，老师要走了，依然没有回头。

艾莉莉安离开后的第七天，西花园的月光玫瑰突然全部凋谢了。

安妮茜拉跪在枯萎的花丛中，手中的治愈绿光明明灭灭。

往常这种时候，艾莉莉安总会站在她身后，用那种略带严厉却充满智慧的声音指点她：

艾莉莉安姐姐：“不是所有生命都需要强行挽留，有些凋零是为了新的绽放。“

药剂室里静得可怕。

阳光透过彩绘玻璃窗，在研磨钵上投下斑斓的光影，却照不进她心里那个突然空出来的角落。

架子上的水晶瓶依然按照老师的习惯排列得整整齐齐，但安妮茜拉总觉得哪里都不对劲——薰衣草精油放在右边第三个格子里太靠前了，月光苔的储存罐没有完全避光...

露米娅：“安妮茜拉！看我带回了什么！“

露米娅的声音伴随着一阵风铃声闯进来，她肩上扛着一大捆闪着蓝光的奇异藤蔓，脸上还带着几道新鲜的划痕。

露米娅：“在北边悬崖发现的星辉藤！洛恩大叔说一百年才长一寸，可以用来做——“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安妮茜拉甚至没有抬头，依旧机械地研磨着药草，石臼里的冬青叶粉末已经细得不能再细。

露米娅轻手轻脚地放下藤蔓，星辉藤在接触到地面的瞬间发出悦耳的叮咚声。

她蹲在妹妹身边，变魔术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会发光的水晶球：

露米娅：“要不要看看我今天新学的幻术？可以变出你想要的任何场景，比如...“

水晶球里浮现出的轮廓，小小的光点在谷底闪烁，像是有人在点灯。

安妮茜拉：“谢谢，姐姐。“

安妮茜拉终于抬起头，嘴角勉强扯出一个微笑。

她注意到露米娅的手腕上新增了一道伤口，八成又是练习新魔法时弄伤的。

安妮茜拉：“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露米娅张了张嘴，最终只是轻轻抱了抱妹妹，然后悄悄退出药剂室。

她在门口遇见了来送新采摘的月光草的玛莎大婶。

玛莎大婶：“她还是不肯出来吃饭？“

玛莎担忧地望着紧闭的门。

露米娅摇摇头，从篮子里拿了几片面包：

露米娅：“我会想办法的。“

那天傍晚，露米娅躲在巨落之树的枝叶上，看着妹妹独自坐在西花园最高的枝头，对着艾莉莉安隐居的方向轻声哼唱那首艾莉莉安教她的摇篮曲。

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长得像是要延伸到世界的尽头。

树下，几个小精灵仰着头，安静地听着这忧伤的旋律。

雨季来临前的最后一个满月夜，克莱拉长老把姐妹俩叫到了藏书阁。

烛光摇曳中，长老展开一张泛黄的羊皮地图，古老的气息扑面而来。

克莱拉长老：“两百年前绘制的领地范围，现在已经不太准确了。“

他的指尖划过几处模糊的边界，那里的墨水已经晕开。

克莱拉长老：“议会决定派人去重新勘察，我觉得你们很适合。“

露米娅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她一把抓住妹妹的手：

露米娅：“真的吗？我们可以去外面远足吗？还有水晶湖？还有——“

克莱拉长老：“重点是勘察，不是游玩。“

长老敲了敲她的额头，却转向安妮茜拉。

克莱拉长老：“尤其是你，孩子。一个真正的养护师需要了解永恒之树根系延伸的每一寸土地。“

安妮茜拉轻轻抚摸着地图上提莫斯山谷的位置，那里的墨迹比其他地方都要新，显然是后来添加的。

她的指尖微微发抖，不知是因为期待还是恐惧。

消息很快传遍了村庄。

第二天清晨，当姐妹俩在广场整理行装时，村民们纷纷送来礼物。

老园丁塞给安妮茜拉一包特殊的种子：

路人：“带着它们，遇到贫瘠的土地就种下，会开出指引方向的花。“

他的眼睛红红的，像是想起了什么。

玛莎大婶带来了刚烤好的精灵面包和蜜饯：

玛莎大婶：“路上吃的，别学某些人整天吃野果。“

她意有所指地瞥了眼露米娅，后者正偷偷往包里塞第三罐蜂蜜。

年轻的药剂师们送来一套精致的炼金器具：

路人：“艾莉莉安大人用过的复制品。“

他们不好意思地挠着头。“

路人：我们连夜赶制的，可能没原版那么好用...“

连一向严肃的守卫队长洛恩都来了，递给露米娅一把镶嵌星尘的匕首：

洛恩大叔：“北边的暗影狼最近很活跃，小心点。”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

洛恩大叔：“想快速穿过提莫斯山谷东侧有条近路，穿过水晶洞就到了。“

出发前的凌晨，天还没亮，克莱拉长老就在姐妹俩的右手腕内侧画下了复杂的守护符文。

蓝银色的线条像活物般渗入皮肤，最后凝结成一片树叶形状的印记。

克莱拉长老：“有任何危险，立即激活它。“

长老的声音罕见地柔和，他粗糙的拇指轻轻摩挲着那个符文，

克莱拉长老：“记住，无论走多远，永恒之树都在注视着你们。“

露米娅兴奋地原地跳了两下，背包里瓶瓶罐罐叮当作响——她偷偷塞了半包零食和一堆稀奇古怪的魔法道具。

安妮茜拉则认真检查着药箱，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艾莉莉安笔记中提到过的所有野外用药剂。

她的指尖在“提莫斯山谷特制伤药“的标签上停留了片刻，轻轻叹了口气。

当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时，两个身影穿过村庄结界。

露米娅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不时用新法杖惊起一群发光的晨鸟；

安妮茜拉跟在后面，回头望了望已经变成一个小点的精灵村，又看了看手中地图上提莫斯山谷的位置，轻轻呼出一口气。

村口的巨落之树下，窗台外是一片朦胧的晨光。克莱拉长老静静伫立，身影被微凉的雾气轻轻包裹。他目送着她们远去，直到那逐渐模糊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浓稠的晨雾之中，仿佛连呼吸都怕惊扰了这份静谧与不舍。

他的法杖顶端，一片新生的永恒之树叶子轻轻摇曳，闪烁着微弱的绿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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