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太阳都是恶毒的,炙烤着这贫瘠土地上所剩不多的生灵。
“小姑娘,笑一个吧。”满头大汗的林业有些尴尬地抹了抹额头,吃力地再次扛起相机。
对面犹豫了半晌,在林业按动快门的那一瞬间牵动嘴角,露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林业低头看相机,苦笑一声,他实在读不懂这个女孩的心思。可他又被她所吸引。
披着头巾的女孩敛首低眉,一手抓住满是污渍的长袍,另一只手拿起头巾的一角捂住了下巴。林业忍不住盯着她唯一露在外面的眼睛在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大概只有十八九岁的女孩时,就是被她的双眼迷住——琥珀般的眸子似乎总含着泪,有一对很深的卧蚕,带着中东特有的神秘气息,深沉温和。
这张照片到底是要自己留着,还是要让它出现在新闻里?
“你需要水吗?”林业生怕这个神秘的女孩就此离去,连忙从包里拿出一瓶水递给她。在这里,水比油珍贵,也是他留住她的方式。
女孩迟疑了一下,接过水,打量了一下面前亚洲面孔的男人。她生活的地区和时代,造就了她本能地防备每一个陌生人;她感受到这个男人的温暖和善良,一瞬间觉得他可以接触;又害怕他下一秒从相机后面取出一把枪。
一阵良久的沉默,彼此注视,却没有话可讲。他们甚至可以说不在同一个空间,一个总忧心忡忡,另一个却总是充满希望。他不敢望进她的眼睛,他早在几周前就因这双眼睛生出了异样的感情
“你……不怕吗?”林业尝试打破沉默,“我是说…这个村庄没那么安全。”他又补了一句。一出口就知道说错了,可惜时为晚矣。
女孩愣了一下,低下头,不介意他多余的关心。
林业知道没什么可问了,也许这时他该回去了。
“明天你有什么安排吗?”林业小心翼翼地问,他说不出再见,因为“再见”听起来,比起是暂别更像是永别。他不愿意永别,他太想保护她了。她是这片干涸的土地上唯一的一汪清泉,她是这黑暗的硝烟中唯一的白鸽。
“我可能要先回去了。”
女孩向林业点了点头,仍然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她本已经转过身,却又突然回过头来,放下遮住脸的头巾,向林业露出了一个微笑。
神秘而又温柔,琥珀色的瞳孔闪过一丝光,像是看见了黑暗后的黎明。
林业异常欣喜,他刚刚扛起相机,女孩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他希望明天也能在这颗枯树下见到她。
“林森”
乌黑的长发被白皙纤细的手指勾勒,露出一张异艳的脸。女人合上了手中的小说,起身伸了个懒腰。
“你去找她了吗?林业。”
“谁?”林业挠了挠头,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之前你跟我提过的那个小姑娘,长得很温柔的那个。”林森将书放在桌上,露出柳月似的眉。林森是林业的姐姐,比他早一些参加工作,也更加了解如何在血肉横飞的战场活下来并收集到有效信息。让她和林业一起过来,是为了看着点她的培训已久还是像个愣头青的弟弟。
林业并不想反驳什么,毕竟他头一回和姐姐提起那个女孩时,就是这种场景,姐姐太八卦了。他只是坐在桌前整理今天的工作总结,并将照片与文字上传到上层。
“喂”林森已经悄无声息地绕到林业背后,突然说话吓了他一跳,“你是看上那个伊拉克女孩了吗?林志代会同意吗?”提到“林志代”三个字,她的语气不自觉地颤抖。
林业听到这种话并不震惊,因为不知从何时起,姐姐就开始在他那里直呼父母的姓名。他告诉林森,他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也没有谈恋爱的打算。
“我很好奇他们为什么总是对我们身边的所有异性朋友不满。”林业这次没有像曾经那样保持沉默,而是发出了内心蓄谋已久的疑问。对啊,他和姐姐都是成年人了。
“不光是他,还有梁旭芜。”林森的语气平静,仿佛从她那里脱口而出的不是她的母亲。她拿起桌上的一沓照片,随手拈起一张丢进垃圾桶。
林业没有阻拦,他估计那张照片是多余的。毕竟姐姐比他更有工作经验,所以他信任林森会护他周全。虽然这么想很混蛋,但他确实不敢在战区轻举妄动,他潜意识里觉得自己不够勇敢。
林业把这些想法都赶出脑海,这不是他该关心的问题。他将注意力重新回到工作上,才发现照片和文字都已经传输完成。他突然有些不知所措,该做什么呢?再出去走走?
算了,业绩和命哪个重要他还是分得清楚。
“砰!!———”一声枪响混合着玻璃破碎的声音,打破了平静。
林森心头一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拉着林业扑倒在地上,随时注意着周围的情况。
窗外重新回归寂静。
“干什么?!”林业壮着胆子大吼,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林森恨铁不成钢地用力拧他的大腿,让他不要出声。
林业做了几次深呼吸,缓缓从地上撑起半个身子,伸手快速从一堆玻璃碎片里捡起那颗带有余热的子弹。
7.62x51mm北约弹药,可能来自H型的FN SCAR 步枪。
是美国人吗?林业想道,他心往下一沉,在他印象里,那些家伙不比本地人好讲道理,虽然他还没有遇到过。如果真是那样就麻烦了。
林业拖着颤抖的身躯推开房门,出去一探究竟。
“你们是谁…?”他小心翼翼地指着路对面倚着墙的那些人,“是你们干的吧…”声音中恐惧和犹豫交加。
林森跟出来,无法确定对面的是什么人,天太黑了,她只能依稀看见那些家伙中有一个个子比较小的,那人端着一把FN SCAR 步枪——“凶手”。
林业试图用本地的语言、用英语、用一切对方可能听懂的语言跟那些人交流。林森让他闭嘴,这毕竟是在国外战区,而且他们都不清楚对方的实力,轻举妄动只会引来杀身之祸。
然而对面却像没听到他们说话似的转身离开。没有解释为什么要开那一枪。
那个端着步枪的小个子终于驻足转身,却没有说任何话。
留给他们的只有一个竖起来的中指。
两人回到了屋子。
“我们去找人处理这件事吧?”林业在收拾地上的玻璃渣,林森保持沉默。
第二天一早,林业来到了第一次见那个女孩的村庄,试图找到值得记录的东西,顺便看看有没有机会再见到那个女孩。只是顺便,工作第一,他想。
在这里,扛着摄像机的林业是个彻底的异类,每个人看见他都会驻足,用难以言表的眼神盯着他,负罪感,他无法抬头回视那些眼睛,不是不想,是不敢。
来自温室的他自然不敢直视那些苟延残喘的生命。
这一切,那些包裹在肮脏褴褛的长袍和头巾下黝黑的脸,那些干瘦的身躯、龟裂的皮肤,结成一缕一缕的乱七八糟的头发,那些沉默的灵魂、那种看不见光的窒息感,怯生生的目光,他们诉说的是同一种罪恶。
林业尝试将镜头对准了几个眼神空洞的孩子,他们突然睁大了眼睛,随后发出警笛一般刺耳的惊声尖叫。几个女人慌忙赶来,抱起她们的孩子,死死盯着林业﹉﹉每个人的眼中都燃烧着火焰。
林业一下子愣住了,他不明白怎么回事。只是所有人都怒视他,仿佛他真的是什么凶手,就像昨晚那个给他竖中指的家伙。
"各位冷静,他没有想杀人。"林业的身后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他是个记者,那是他的摄像机,总之,那不是会伤人的武器。"像是有魔力一般,那些人听了这话,相视,随后慢慢散开,一切归于平静。
林业松了一口气,回过去准备道谢时,发现他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还没来得及震惊,男人身后走出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依旧用头巾捂住下颚,露出神秘的眼睛。
"你们好"林业把谈话讲得像采访。
"你好。"男人友好地回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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