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重生的夏天

玻璃杯落地的碎裂声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林晓兰猛地睁开眼，一阵剧烈的眩晕感袭来。她下意识捂住胸口，却没有预料中的疼痛。眼前不是医院苍白的天花板，而是一间熟悉又陌生的小屋——她出嫁前的闺房。

阳光透过蓝格子窗帘洒在书桌上，那里摆着一个铁皮铅笔盒和几本高中教材。墙上挂着1978年的年历，七月那一页被红笔圈出了几个日期。最醒目的是"15"这个数字，旁边写着"录取通知"四个小字。

"这...这是..."

林晓兰颤抖着伸出手，看见的不再是布满皱纹和老茧的手，而是少女般光滑的皮肤。她慌忙摸向自己的脸，触到的是饱满的脸颊和浓密的麻花辫。

门外传来母亲的声音："晓兰，起来了吗？早饭好了。"

这声音...母亲已经去世五年了！林晓兰掐了一下大腿，尖锐的疼痛告诉她这不是梦。她跌跌撞撞地扑向书桌，拉开抽屉，一个牛皮纸信封静静地躺在那里。

她的手抖得像风中的树叶，小心翼翼地取出信封。省师范大学的校徽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信封口已经被拆开过。她抽出里面的纸张，赫然是录取通知书——崭新的，没有一丝折痕，墨香犹存。

"1978年7月15日..."她喃喃念出日期，突然想起什么，猛地转头看向墙上的挂历。

没错，1978年7月16日。这是她收到录取通知书的第二天，也是张建业来骗走通知书的前一天！

"我回来了...我真的回来了..."林晓兰双腿一软，跪坐在地上，泪水模糊了视线。四十年的苦难，一生的遗憾，如今竟有了重来的机会。

"晓兰？怎么了？"母亲推门进来，看见女儿坐在地上哭，连忙上前扶她，"做噩梦了？"

林晓兰抬头看着母亲年轻的脸庞，没有病容，没有皱纹，头发还是乌黑的。她一把抱住母亲，放声大哭："妈...我好想你..."

"傻丫头，我不是在这儿吗？"母亲轻轻拍着她的背，"快别哭了，眼睛肿了多难看。今天不是说要和建业去看电影吗？"

建业。这个名字像一盆冷水浇在林晓兰头上。她松开母亲，擦了擦眼泪："我不去了。"

"怎么了？吵架了？"母亲疑惑地问。

林晓兰摇摇头，不知该如何解释。她低头看着手中的录取通知书，突然意识到必须马上把它藏好。前世，通知书就放在这个抽屉里，张建业来时她毫无防备地拿给他看了。

"妈，我想吃你做的鸡蛋饼。"她故意岔开话题。

"这不正喊你吃早饭吗？快洗漱去。"母亲笑着戳了戳她的额头，转身出去了。

等母亲的脚步声远去，林晓兰立刻行动起来。她���出一本厚厚的《现代汉语词典》，把通知书夹在里面，然后塞到书架最里侧。又觉得不保险，想了想，从床底下拖出一个旧饼干盒，那是她存零花钱的地方。她把通知书对折两次，放进盒子里，再塞回床底。

做完这些，她的后背已经湿透。窗外蝉鸣震耳，阳光炙热，一切都和记忆中那个夏天一模一样。

接下来的半天里，林晓兰像惊弓之鸟，任何风吹草动都让她紧张。她帮母亲收拾碗筷时打碎了一个盘子，去小卖部给父亲送饭时找错了钱。前世这一天，张建业是傍晚时分来的，说是有急事找她。

"晓兰，发什么呆呢？"父亲林大山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这笔账重算一下。"

"哦，好..."林晓兰赶紧低头核对账本，却怎么也集中不了注意力。她的眼睛不停地往门外瞟，既害怕又期待那个身影的出现。

太阳渐渐西斜，小卖部的客人少了。林晓兰正帮着父亲整理货架，门上的铃铛突然响了。她的手指猛地攥紧了手中的酱油瓶，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来了。

"林叔，忙着呢？"熟悉的男声响起，像一把钝刀割开她刚刚结痂的伤口。

林晓兰慢慢转过身。年轻的张建业站在柜台前，白衬衫的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浓眉大眼，嘴角带着她曾经为之着迷的微笑。如今再看，只觉得虚伪至极。

"建业来啦。"林大山笑着招呼，"晓兰在里头呢。"

"叔，我找晓兰有点急事。"张建业的表情确实很焦急，和前世一模一样，"能借一步说话吗？"

林晓兰的心跳如鼓，但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单纯好骗的小姑娘了。四十年的磨难给了她足够的盔甲。

"什么事在这儿说吧。"她站在原地没动，声音平静得让自己都惊讶。

张建业明显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她会这么冷淡。"是...是私事。"他压低声音，"关于我弟弟建华的，很紧急。"

果然还是这个借口。林晓兰在心里冷笑，面上却不显："那去后院说吧。"

后院的槐树比四十年前记忆中要小很多，枝叶还没那么茂密。张建业站在树荫下，神情比刚才更加焦虑。

"晓兰，我弟弟建华遇到大麻烦了。"他开门见山，"他考上大学了，但政审可能过不了。"

林晓兰静静地看着他表演，一言不发。

"你知道的，我大伯有些历史问题..."张建业搓着手，眼神飘忽，"上面查得严，建华的通知书可能要被收回去。"

"所以呢？"林晓兰听见自己问。

"所以...我想借你的录取通知书用一下。"张建业上前一步想拉她的手，被她躲开，"就说是建华的，等入学后再想办法改回来。你明年还可以再考..."

多么熟悉的台词啊，一字不差。林晓兰突然想笑，又觉得可悲。前世她就是被这番话骗走了未来，毁了一生。

"不行。"她直视张建业的眼睛，清楚地看见他瞳孔猛地收缩。

"晓兰，你听我说完。"张建业急了，"我保证，等这事过去我们就结婚。我养你一辈子！"

养我一辈子？林晓兰想起前世他每个月给的那点生活费，连女儿大学的学费都不够。想起他躺在病床上说"下辈子还"，想起李婷手腕上晃动的金镯子和女儿谄媚的笑容。

"张建业。"她直呼其名，看见他惊讶地瞪大眼睛，"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你...你说。"

"李婷是谁？"

张建业的脸刷地白了，嘴唇哆嗦着："什...什么李婷？我不认识..."

"你昨晚和李婷在村口老槐树下说了什么？"林晓兰逼进一步，这是她前世后来才知道的事，但现在用来诈他正好。

张建业踉跄着后退，后背撞在槐树树干上："你...你怎么会..."

"我还知道，你和李婷早就在一起了。你要我的通知书，根本不是为张建华，而是为了李婷，对不对？"林晓兰的声音越来越冷。

张建业像见了鬼一样看着她，冷汗顺着额头流下："晓兰，你听我解释..."

"不用解释了。"林晓兰转身要走。

"等等！"张建业一把拉住她，"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是不是赵校长？那个老东西一直看我不顺眼！"

林晓兰甩开他的手："没人跟我说什么。我就是突然想明白了，我不傻，张建业。"

说完，她大步走回小卖部，留下张建业一人站在槐树下，脸色阴晴不定。

晚饭时，林晓兰的异常沉默引起了父母的注意。

"和建业吵架了？"母亲试探着问。

"没有。"林晓兰扒拉着碗里的饭，"我就是...不想和他来往了。"

"什么？"父亲放下筷子，"怎么回事？你们不是处得好好的吗？"

林晓兰不知该如何解释。她不能说自己是重生回来的，不能说张建业将来会如何背叛她。现在，一切都还没发生。

"他...他找我借录取通知书，说给张建华用。"她选择部分真相。

林大山和王桂枝对视一眼，表情严肃起来。

"借通知书？这怎么能行！"林大山拍桌而起，"那是你的前程！"

"我拒绝了。"林晓兰轻声说。

"做得好！"父亲难得地夸奖她，"建业这孩子怎么想的，这种事也能开口？"

母亲担忧地看着她："那他...没为难你吧？"

"没有。"林晓兰摇头，心里补充道：至少现在还没有。

当晚，林晓兰辗转难眠。她不断回想前世这一天之后发生的事：张建业被拒绝后不死心，又来找过她几次；村支书妻子来小卖部闹事，说她想高攀他们家；最后父母迫于压力，勉强同意了她和张建业的婚事...

不，这一次绝不会重蹈覆辙。林晓兰翻身下床，从床底取出饼干盒，把录取通知书拿出来，对着月光看了又看。这张纸就是她的未来，她绝不会再让任何人夺走。

第二天一早，林晓兰就做出了决定。

"爸，妈，我想提前去学校报到。"吃早饭时，她突然宣布。

"提前？"母亲惊讶地问，"不是还有一个多月才开学吗？"

"我可以先去省城熟悉环境，找份临时工赚点生活费。"林晓兰早就想好了说辞，"反正通知书上说了，宿舍八月十五就开放。"

父亲沉吟片刻，点点头："也好。早点去省城见见世面。"

母亲还有些不放心："你一个人去那么远..."

"妈，我都十八岁了，能照顾好自己。"林晓兰握住母亲的手，想起前世母亲因为她的愚蠢决定而早逝，鼻子一酸，"您和爸也要保重身体，别太累了。"

三天后，在反复确认录取通知书和必要证件都贴身放好后，林晓兰踏上了去省城的早班车。父母坚持要送她到县城车站，一路上絮絮叨叨地叮嘱个不停。

"到了就给村里打电话。"母亲红着眼睛说。

"钱和粮票分开放，别都塞在一个兜里。"父亲板着脸，却偷偷往她包里多塞了二十块钱。

林晓兰一一应下，贪婪地看着父母年轻的面容，想把这一刻永远刻在记忆里。

客车启动时，她透过车窗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飞奔而来——是张建业！他满脸焦急，拼命挥手想让车停下。

林晓兰收回目光，挺直腰背坐好。客车扬起的尘土模糊了那个追赶的身影，就像模糊的过去，终将被抛在身后。

省城的高楼大厦逐渐映入眼帘，林晓兰的心跳加速。这一次，她不会再错过自己的人生。师范大学，新的未来，她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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