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常相岁

这晚的事他们谁都没有再提，但是顾渝知道，不管江亦翛愿意与否，她已经下定决心要离开了。

可能是一下对顾蕊的打击有点儿大，她连续几天的晚上不在家，江胜白自己也乐得清闲，没管她那么多。

期末结束就快过年了，这期间黎芸找齐了十一班的人，聚了一餐。

那天顾渝和江亦翛拿的反衣服，江亦翛穿的白的，顾渝穿的黑的。

于顺眼精，一眼便发现了，在他要开口的时候被顾渝即使止损。

“怎么了吗？我们来晚了?”

“啊没有没有，快进来，现在就老叶没到了，还有沈...”

“啊糊涂了，就他没到，等会儿呗。”

顾渝内心稍微松了口气，扯了扯不自在的高领毛衣，往里面走。

他们玩儿得挺开心，除了叶阳说自己有事不来了之外，提个几百年前的乐事能引得一伙子人哄笑，然后又有人一个话题一个话题的蹦出来。

散场是在晚上十点多，顾渝有点戒断反应，半靠在江亦翛边上等车的时候呆愣愣的。

旁边的手忽然凑近，往他嘴里塞了颗糖，甜刺激了他的味蕾，这时候才回过神来。

“冷不冷？”

他拿起了顾渝的手。

“某人的衣服这么长，会冷到哪里去?”

江亦翛叹了口气，顾渝这话有点夸张了，江亦翛说高也只比他高一些，衣服长也长不到哪里去。

“我错了，错了好不好。”

“你可不用道歉，你怎么会错，是我错了，你对着呢。”他转过身去，第N次调整不习惯的领子。

江亦翛把他掰过来，一手轻捏着他的下巴，另一手在捏他的脸。

“以前没发现你嘴这么利。”

“跟男朋友学的。”顾渝说，“腻了，送给你?”

江亦翛直接就被气笑了，“你敢送个试试？”

打的车这时候刚好到，他们便也不再说话。

除夕当晚顾蕊回来了，不过应该是公司聚完了会，她一开门眼睛都没转，直往楼上房间里走。

甚至都没看见客厅的俩人。

顾渝习以为常，抱着本书头也没抬，“走了，回房间。”

“不等了?”

“等啊，在房间里一样的，我妈她可能有点醉了，然后不怎么高兴。客厅灯太亮，会影响到她。”

他笑了，“年还是要跨的啊。”

跨年踩点顾渝跟踩江亦翛生日那样，看着指针一跳一跳走向零点，他的心情很复杂。

在还剩几秒的时候，漆黑的天悄然亮起烟火，接着猛的炸开。

“嘭——”

声音差点惊掉他的手机。

这时的烟花最是绚烂，是每家每户庆祝的时候。

新年是团聚，顾渝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高兴，江亦翛也同样。

被他摁关屏幕的手机垂着，他把万年不变的江亦翛的备注改了，之前一直是他的网名，因为他不换头像，索性就不改备注，但现在不一样。

常相岁，常相随。

这或许算是他的，新年愿望?

这里过年的氛围来得很晚，江胜白终于舍得回了家，是为数不多的，团圆。

顾蕊照旧在厨房里忙活，江胜白照旧在敲自己的笔记本。

饭吃得很沉默，晚上江亦翛没上去，在顾渝房间的窗台边上，他们各自刷题。

“我妈和他，在谈是不是?”顾渝说。

“嗯，大概。”

“那么，江亦翛你的意思呢？”

“我和你说过了的，不会变。”

以后也应该不会再见了。

这句话在江亦翛嘴边，他还是没有说出来，换了个更加委婉的说法，“快高三以后也很难见，所以...”

“那是以后的事情，”他实在是不甘心，“江亦翛，总会到一切都过去的时候，你永远可以很出彩，江胜白没有办法也没有资格...”

“我不同意!你告诉我为什么，凭什么?!”

江胜白的吼声硬生生打断了他，“你说你凭什么带走?!你说?”

“你冷静一下好不好，”顾蕊被他震地有些头疼，“先冷静一下，我们慢慢说。”

“什么冷静?怎么冷静?你说，你说为什么?”

“停下!”顾蕊有些激动了，“你说为什么，那我就这样告诉你好了！”

“江胜白，你在展念死的时候，很恶心。”

“我有没有说错!?你的太太展念，大学物理系的年轻教授，那天你的嘴脸到现在我居然没认出来，那是你!”

顾蕊流眼泪了，是她来这儿第一次哭，“我没什么好说的，江胜白，你做的恶心事你自己知道，我是一定要走的。”

江胜白在这时失了力气，什么气势都没有了，只愣愣地听。

“走可以，带小渝走，江亦翛你没资格。”

“小翛是展念的孩子，你做的，始终都是所谓‘父亲’的称号而已。”

“江胜白，我没这个资格，那么你有吗?”

之后他们赶着出去，听到一声清脆的巴掌声。

被打的是顾蕊，她的头偏过去又倔强的转过来看着他，“江胜白，展念遇上你这种人，真是遗憾。”

“你浑身上下，都让我感觉恶心。”

江胜白浑身不自在，他烦躁地骂了句脏话，之后看也没看他们，“砰”的一声关上大门出去了。

她呼吸着平复心情，抢在他们前开口了，“很晚了，去睡觉。”

“小翛，你的翛是翛然，不是翛翛，对不对？”

这是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之后，她走的很决绝。

房里属于多出两个人的痕迹太明显，以至于一消失，房间里就显得好空荡。

不知道什么原因，顾蕊没带顾渝出省，但不管怎么样，又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空间。

十五中，一个普普通通规规矩矩的中学，把学生也训的守规矩，顾渝开学把手机放抽屉里，同桌古怪地看了他一上午，然后下午他的手机就被没收了。

五班班主任是个肚子圆圆的中年大叔，比南高校长都封建，主要擅长以貌取人，以家境取人。

他午休把顾渝叫到办公室时，斜看着他棕色的头发和眼睛，顾渝怀疑他眼睛有病，很严重的斜视问题的那种。

“听着啊，你别以为你以前是南高的，就可以无法无天!到了这里，你就是十五中高二五班的一名普通学生，带手机是绝对不允许的!”

他全程斜着眼睛看人，顾渝被看得皱了皱眉头，但也没说什么，万一他眼睛真有病呢?

五班学习氛围很好，但只是学校眼中的好，顾渝在这个死气沉沉的班上没一个说话的人，自己也变得没话说了。

一开始老本地的十五中五班学生没有把这个混血转校生放在眼里，毕竟他有时连作业也写不完，想来是没什么成绩的。

但以顾渝的视角来看，十五中的作业根本不是人写的，一来没有技术含量，二来是致死的量。

特别是那个肚子圆圆老师，他的语文作业恨不得让他们把PPT全抄一遍然后背出来。

他每天做完卷子就不写其他杂七杂八的抄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本来就不是乖学生。

但不妨碍他是好学生啊。

第一次月考成绩一出，圆肚老师一看排名直接惊了，顾渝悄无声息一下跃上顶峰，甩了第二名十多分。

荣誉墙上出了一个新面孔，非五班正常人看到还是觉得很新鲜，更何况是个帅哥呢。

之后的第二次第三次考试，排名换来换去，顾渝就像焊死不动一样，一直在最顶上。

期中的颁奖典礼是三个年级一起，高一的学生代表顾渝见过一次，是很漂亮的男生，而且他的眼睛也很特殊，是异色瞳。

当时在礼堂的洗手间碰见他，不小心看见的，想来自己还没给人家道个歉。

台上的人应该是戴了隐形眼镜，盖住了另一只眼的颜色，他作了结束语后就要到顾渝自己发言了。

讲话时间三分钟，顾渝内心边盘算着刚刚没解出来的题目，边得心应手地念最后的几句话。

他撂了话筒下去找位置坐下，安安静静地听完了整场讲话。

校长甚至懒得作总结，挥了挥手就让他们回去了。

顾渝闭嘴上楼梯，旁边一个男生从后面挤上来，在人群中重重踩了顾渝的鞋，后面他差点摔倒，还反过来狗咬人。

“干什么有病是吧?有人没看见，我摔了你赔的起吗？”

“如果你长了眼睛，也是知道有人的，可惜你没有不是吗？”顾渝不咸不淡，“还有，你很脏，鞋脏，心也脏。”

“我TM?”

“哎哎哎干什么？快走啊，说什么话？后面还有人呢!”

顾渝没再看他一眼，自己先走了。

期末考完之后他们是还要继续上课的，考完最后一科放学，顾渝看了看稍暗的天，打算去外面买点笔芯。

十五中门口的小店的东西质量不好，他绕去了另一边买，东西拿了还没付钱外面就有人很大声的叫他，是一个不认识的女生。

顾渝付了钱出去，女生扭扭捏捏地红着脸，说自己喜欢他，能不能当他女朋友。

顾渝很礼貌温柔的笑了，“抱歉啊，同学，借过。”

“为什么?我不是十五中的，我真的等你等得好苦啊！”女生很委屈。

顾渝轻叹口气，算了，反正都是事实，说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对不去，我不喜欢女生。”

那女生可能顾渝为了拒绝她随随便便找了个荒唐借口，哭着跑开了。

顾渝拿好东西回去，在校门口又碰上了熟悉的脸，好像他这一整天运气都不怎么好。

他的鞋还没完全擦干净，罪魁祸首就在校门口和他那群好兄弟一起，边笑边听手机录音。

顾渝本来没想要管，但是当他靠近时那一伙人却更兴奋了，“哟，这不是那个年级第一嘛，哈哈哈哈哈。”

说着他叫了起来，“高二五班的年级第一，是个，TXL!”

圆肚子老师在办公室里和其他老师吹牛，正提着顾渝，下一秒就说什么来什么。

“报告。”

“进。”

“老师你快去看看，校门口打起来了。”

来通风报信的是一个女生，据圆肚老师所知应该是十五班的。

“谁，高几的？”

“应该是高二，另一个我不认识...”

“那就说你认识的那个。”

“顾渝。”

“好，嗯?什么?!”

女生没看错，那就是顾渝，至于另一个，应该是个混混，还是身上带小刀和打火机的那种。

顾渝打架挺狠的，前提在触发到某些词的时候，现在他俩站在办公室两侧，混混脸上肿的肿肿的肿，顾渝衣服上是直接沾红了。

“打什么架我问你们打什么架?啊?!哦现在刚考完期末你们就打架，干什么？要翻天啊?!”

“顾渝!!说话。”

顾渝手攥得死紧，深深感受到了无力感。

“说不说?都不说你们把课本抄一遍，抄明白了再来找我，没明白继续抄!”

“跟我有什么关系？!他先动的手!你问，问我说的是不是事实!!TM他先打的我!”

“你为什么动手?”

“他脏，恶心。”

“哼我脏?我恶心?有你恶心吗？TM要不要我再说一遍，畜生，同，性...”

“老师在吗？”

门口有人叩了叩门，“钟老师?”

顾蕊看了一眼站在两侧的人，“我来的不是时候了?”

“没有没有，”钟老师表情变了，“快请坐。”

“关于顾渝打人这个事情呢，还是非常的严重啊，您可以看看，看人家变成什么样子了。”

顾蕊挑眉表示不解，“钟老师，麻烦戴上您的眼镜看清楚点儿，谁伤的更重？”

“人家那是正当防卫啊，毕竟也是顾渝先动的手...”

“哦原来贵学校正当防卫允许用刀吗，那顾渝是不是伤那个小朋友伤太轻了?”

“顾渝妈妈，你不能这样想啊。”

“打住啊，对方家长打算怎么处理?”

“卢星他家长的意思就是私了，不用赔医药费，顾渝给人家道个歉就行。”

“啊这样哈，那么我们会赔医药费的，但是，他不用道歉。”

“那怎么行呢，顾渝妈妈，要树立给孩子一个正常的形象!才能跟好的去引导孩子...”

“钟老师，如果十五中不办人事的话呢自有地方会办，我会向教育部反应的，就不麻烦您了。”

一句话堵住他的嘴。

出门的时候顾蕊阴笑着恐吓了一句，“小朋友，管好你的嘴巴哦，不然容易遭报应。”

顾蕊帮顾渝申请了几天的假，美其名曰会在家反省，反省个大头鬼。

顾蕊内心翻了个白眼，后座的顾渝始终一言不发，右手的伤口还没处理，校服跟那个鬼屋NPC道具一样。

“小鱼小鱼啊你已经有一个月没理我了，拒绝冷暴力哈。”

“这么久啊？”

“嗯，大概是月考后一天。”她说，“你的手机我给你要回来了，你看看他有没有给你发什么?”

说着她把东西往后一扔，顾渝接住，摁开，连充电宝一气喝成，结果却出乎他的意料，除了铺天盖地的其他消息，那人却从始至终，都没有给他发过一条信息。

强烈的失落感冲上大脑，顾渝显得更加沉默。

“我给你请了几天假，你有什么打算吗？”

“没有。”

“嗯，早猜到你会这么说，”顾蕊进了地下车库停车，“我有。”

“刚好这段时间，回康连，见见你的小男朋友。”

“但是江胜白呢？”

“管他干什么，去看小翛又不看他，要是他自己来讨没味道，那我就要还给他一巴掌了。”

“啊。”

顾渝被她说的有点儿想笑，又硬生生止在那里。

“把你这衣服换了去，省得跟去杀过人一样，”顾蕊说，“别碰到伤口了。”

“嗯。”

他现在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儿，好像有点高兴，但又夹杂着点失落。

他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他怕他去了，自讨没趣的是他自己。

江亦翛，你现在到底怎么样？病还好吗?江胜白的控制还在吗？你拿年级第一了吗?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还在吗？你...还喜欢我吗?

顾渝想问的问题多的数不过来，他没有把握再见到他时自己的情绪，可能会很丑的哭出来吧。

但是，他会见他吗？

对啊，他连消息都舍不得给他发一条，会想见他吗？

到晚上，顾渝头闷在被子里，伤口很痛，他没睡着。

他把置气从来这儿就没打开过的箱子开了，里面放着一兜子旧书，灰尘很大，他有点后悔没把东西拿出来了。

那面镜子也沾了灰，映不太清他的脸，一开灯，光都黯淡了不少。

他看着看着眼睛就红了，他以前都没这么矫情地哭过，真的，眼泪越流越多了，止也止不住。

他一直坐到后半夜，想着在康连江亦翛会不会也对着自己送的东西哭，他哭什么样儿，顾渝还没见过。

会很可爱吗？

奇怪的心情被抛弃，睡眠就好了很多。

顾蕊说到做到，就是去康连的装备比出的欠缺，她导航导到康连不知名路口，手机就没电了。

顾渝的战损手机还在家没带来，所幸顾渝记得这里有公交，他陪江亦翛坐这趟车去过医院。

他们有带零钱，但得坐到南高下车，因为南高下站在哪儿顾渝本人都不知道。

“天...还有多久?”顾蕊抹着汗，“都要中暑了。”

“小鱼，到你们学校门口给我买瓶水。”她靠在建筑下，“太热了。”

顾渝状态还好，应了一句便往校门口走。

现在南高在上课，门口的小店都清闲的很，顾渝到之前常去的小店买了水，一出来身后的高跟鞋声“哒哒哒”地靠近。

“站着，哪个班的？迟到了知不知道？”

顾渝立定，下意识就回答，“高二五班，顾渝。”

皱着眉的黎芸愣了一下，“顾渝?”

“在...”他转过来。

“你们学校现在不上课吗?”她怀疑地看着他，“还是说，你，旷，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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