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后谈】有你的未来 08【鲜花加更】

金发少年站在高楼下的阴影处，旁边站着一个手执文件的大臣，看样子是刚结束一段谈话的样子。

薇瑟拽了拽身上的裙子，愣在那里，走也不是，躲也不是。

她忽然很后悔今天晚上跑出来了。

“呃……嗨，嘉嘉，晚上好呀。”

嘉德罗斯看见她，没有说什么，只是和那名大臣低头说了几句话，大臣就点点头，快步离开了。

一时间又只剩了她和嘉德罗斯两个人。

“睡不着？”

“嗯。”

“啊不，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也不对，额……就是——”

“一起走走吧。”

“……”

“好。”

薇瑟跟在他身边，意外地，她本来以为自己会尴尬，会无所适从，可是真的见到他的时候，两人好像又回到和之前相处一模一样的状态中，她很安心。

就是他们之间的气氛也太安静了。

薇瑟只得把自己的视线放在一旁的花丛中，不过她突然发现，圣空星皇宫突然多出了很多花，到处种的都有，乍一看跟自己偏殿里没什么两样。

这还是她刚穿来时候那颗只知道崇尚武道的星球吗。

渐渐地风起了，风卷着落叶旋了一圈又一圈，乌云遮住了月亮，本来还能视物的大道昏暗了许多，秋天的夜晚天说变就变，天色幽暗，云层翻滚，仿佛在孕育着什么即将破土的心事。

没过多久真应她所想，夜空有水滴落下，一滴，两滴打在她脸颊上。

薇瑟：……

有没有搞错啊天公，这还要走吗。

想也不想，她抬手用元力罩了个屏障，这范围很宽敞，笼罩两人之余还能再容下四个人。

做完了这一切，薇瑟放下手，发现嘉德罗斯正在偏头看她。

很平常的一个对视。

——他怎么这么安静啊。

如果视线可以用毛绒绒来形容的话，那么嘉德罗斯看向她的视线一定是毛绒绒的，带着他平时看人时独有的目空一切和骄傲，但却又是不设防的，温和的，再平静又熟悉不过的注视，却总感觉，泛着点绒绒的毛边。

像摸小猫小狗茸茸的毛发那样柔软的触感，人都是会上瘾的吧，那就再看一眼，再多看一眼。

也就是在这样的注视里，薇瑟没来由地，冒出了一个小小的想法

——在他心里，我或许是特殊的那一个

……吧？

“嘉嘉，”

她开口，手背在身后，话在嘴里转了几圈，最终还是选择以一种轻快的语气说了出来。

“我之前让金给你的那个吊坠里的内容你看了吗？”

“没有。”

“没有？”薇瑟疑惑地皱起了眉，“难道他忘记给你了吗？”

“不，他给我了。”

嘉德罗斯看着她，

“但我没看，”

“——那些话，我想听你亲口告诉我。”

薇瑟哑口无言。

他不知道关于她的真相，也就是在他心里，她还是以一个骗子的形象存在的，之前不是说好再也不见的吗，这样也能容得下她。

“好吧。”她故作轻松地笑道，同时身体转向了他。

“那么我就告诉你……”

嘉德罗斯抬眸看去，薇瑟站在离他一步之远的左前方，银色长发垂落，纯白的衣裙绸缎一样的质地，裙摆上还绣着浅金的绒羽。

雨夜风大，她的衣裙和长发顺着风的方向，向右延展，她身姿轻盈又纤细，背后却笼着能吞并一切的黑暗，这黑暗和她如影随形，她立于深渊前，仿佛只要轻轻一后退，就彻底被漆黑的夜吞并，和寂静融为一体。

“站在你面前的是创世神最后创造出的天使，薇瑟。”

她在说这话说时眸光转动，视线和风一起轻飘飘地落在他身上。

“——我不是她，我又是她。”

这句话乍听起来很耐人寻味，嘉德罗斯无端紧张起来，心里隐隐有了一种呼之欲出的想法，但他面上不显，只是绷着脸，静静看她。

“我不是她，是因为我应该来自异世界，而且我在那个世界见过你，听起来是不是很荒诞？”

异世界。

完全让人搞不懂的发展吧，自己在说些什么啊，薇瑟心里咋舌，她抬眸瞥了一眼少年。

嘉德罗斯没有说话，但他的眼睛却给了薇瑟力量，她于是继续说下去：“在那个世界，你们只是剧本里的角色，而且我看到你的时候，你去参加凹凸大赛，那个时候就已经是初赛第一了。”

她说到这像想起了什么，咧嘴一笑：“而且天天找格瑞打架，祖玛和雷德跟在你身后，看起来很威风！”

“那个世界很多人都很喜欢你们呢！”

“但是很多剧情我都不太记得了，我只知道黑洞出现，然后，大赛是个骗局。再然后，我就没看了，剧情在那里戛然而止，你们于我而言只是日常生活里的匆匆一瞥，就像话本里的小人一样。接着没过多久，我死了，来到这个世界，然后遇到了你。”

“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我并没有关于薇瑟的记忆，忘了说一句，我在那个世界的本名不叫薇瑟，是佑微哦，保佑的佑，微笑的微，就是保佑你微笑的意思。”

她一口气将这有些荒诞的经历说出，仿佛是在为了向神祷告请罪前做的大篇铺垫一样，终于到重头戏时，她默了一下，眼睛在莹蓝的光下浮动着一层水光。

“所以，那九年我没有骗你，我也从来都没想过骗你……我，我甚至自己都不知道我是谁，我想过逃避，也想着，要不就这么过下去吧，直到那一天——”

“那一天前你告诉我说王城有客人来了，我没多在意，后面我被打晕，带到一个人身边去，那个人告诉我其实我是天使，在圣空星的九年只是个任务，他要我让你去凹凸大赛。”

雨下得更密了。

雨丝从天而降，纷纷扬扬，落在大树，房屋，她的元力屏障，道路，两侧的花上……水雾升腾，随风而动，沉睡的世界宛如飘动着一层朦胧的白纱。

雨声淅沥。

丝丝凉意和风一起灌进身体，眼前女子的发丝沾了点水雾，软塌塌地垂在肩侧，在屏障下反射出萤萤的亮光。

嘉德罗斯看着她，她也在回望着少年，他们距离很近，呼吸声再近一点似乎就能挠在对方脸上，在这静谧而安宁的夜色里，他们在共享同一刻的雨声。

嘉德罗斯甚至看到了她脸上细小的绒毛，它们在光下，毛绒绒的，她从未有这么一刻般在他眼里这样鲜活。

不是遥不可及的月光，不是轻飘飘的承诺，不是明明近在咫尺却无法靠近的“皇姐”，而是薇瑟，真正的薇瑟。

良久，她开口。

“我知道我是个可恨的人，也从没想过能得到你的原谅，但我不是故意骗你的，我知道我身上有秘密，后面我也一直试图寻找关于薇瑟的过去，直到最后，那个人告诉我，我一直都是她，我一直都是薇瑟。”

“根本就没有什么异世界的灵魂，是力量神使用镜子把我送到那个世界，而我只是回来了。回来了，我也就发现我到底是谁了，”

薇瑟望着嘉德罗斯，湖蓝眼眸在夜色中亮如明珠，最深处却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她笑：“我只是神明的一颗骰子。”

“我是神和神使的对抗游戏中的筹码，在他们为我编织的命运里走动——你玩过飞行棋吗，就是扔一颗骰子，跟着点数走格子，点数是几，玩家就要走几步，不过扔骰子的人却不是我，”

她又重复了一遍：“我只是夹杂在各种立场下的一枚骰子。”

“而我这个骰子，这枚筹码，最终所能发挥最大的作用，就是死，这就是我苦苦追寻的意义。”

嘉德罗斯的心剧烈颤动起来。

薇瑟将一切缓缓道来，从自己的过去，遇到奈特洛斯，到那面镜子，再到自己恢复记忆，被力量神使抓住，再到她逃了出来加入紫堂真他们，然后一步步走向自己必死的命运。

“但是我并不后悔，嘉嘉，”

她说到最后再次抬头看嘉德罗斯，眸光真挚，湖蓝眼睛里自始至终只倒映着这一个人的人影，她笑：“因为这里面有你的愿望——”

“我想实现你的愿望。”

这个笨蛋。

嘉德罗斯默念，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

薇瑟这个总是自以为是的笨蛋，

谁要你实现我的愿望啊。

他这样赌气一样地想着，眉眼却渐渐柔和下来。

在他对面的女子低下眼，踢了踢脚下的石子，她的故事还没完。

“你知道吗嘉嘉，我有时候觉得我挺可笑的。”

“我是一个没有家的人，在那个世界我曾短暂地有过一个家，我的爸爸妈妈很爱我，但是他们死了。因为我不属于那个世界，沾上我命数的人，只有死。

而来到这个世界后，我遇到了你，我以为我又有了归处，然后告诉我，这又是假的，全部都是假的，就连我的来路，那个世界我的记忆，它们都是假的。

是不是很可笑？”

薇瑟背着手，说到最后似乎连自己都受不了，于是把问题自问自答般地抛给了对方。

她抬起头看他，每走近一步，黑暗就跟着她进了一步。

“告诉我啊，嘉嘉，我是不是……真的很可笑。”

嘉德罗斯深深地皱起了眉。

铺天盖地的雨丝如同细网，它们那么小，那么轻，只消一把伞就能有一处容身之地。夜晚的黑暗将大地笼罩，一根蜡烛就能打破令人心慌的恐惧，可她站在阴影里，无处诉说，无人倾听，直到雨水汇聚成流，黑暗无孔不入，这些不起眼的轻盈逐渐累加，压倒在她身上，就已经成为整个世界。

——沉甸甸的世界压倒在她身上，从她身上散发出的悲伤那么重，亿万滴雨水从天而落。

而她站在黑夜里，如风雨中飘摇的烛星，这样望着他时，眼睫里仿佛有水要落下。

“所以我害怕和人发生关系，如果这一切又都是假的，都那么轻，说断就可以断，那么我……我怎么办呢？”

雨还在下。

“别说了。”

嘉德罗斯轻声打断她：“别说了，薇瑟。”

“……疼不疼。”

“什么？”

“我说你死的时候，疼不疼？”

那一瞬间，她泪如雨下。

“你说的哪一次？”

“哪一次都是。”

“两次都很疼，”她看着他，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很疼很疼很疼很疼很疼……”

嘉德罗斯抱住她，任由她的眼泪在他肩膀上肆虐，他搂着她的脊背，那是她曾经被捅穿了的位置，只重复着一句，

“薇瑟，我来晚了。”

那是在他心头滚动了千百次却未能吐出的话，而今终于有机会说了出来。

嘉德罗斯有时候也会想，如果没有创世神，薇瑟真的死在那场战役里，那他该怎么办呢。

一个人的消失于世界不过像一滴被蒸发的露水，她将会彻底杳无音信，尤其对一个不善社交的人，不会有人记住这个孤单的灵魂。

她会继续往哪里漂泊呢。

而那些未说出口的话，于一个干渴至极的旅人，哪怕只是普通的，在某个阳光明媚的下午碰碰她的肩膀然后问一句，『喂，你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

『什么时候？』『就是……』会不会也能在让她坚定想要去赴死的时候，有过迟疑哪怕一刻呢。

啊，毕竟有个人曾了解过我，我的生命不再是蝴蝶振翅的一瞬间，我曾短暂地停留过一个少年的鼻尖，所以我死后，有人曾记得我的味道，那个人会不会为我难过呢。

所以啊，

明亮又寂寥的月光啊，因为我来了，

——请停留在我的身边吧。

听到这句话，薇瑟终于承受不住，崩溃大哭起来。

她哭的撕心裂肺，哭的很大声，很悲伤，任凭理智怎样劝告也收不回来，如惊蛰前天空震落下的一声春雷，要把胸腔里所有的委屈，所有的血泪，全部都呕出来。

薇瑟一直都是一个迟钝的孩子，她的青春在爸爸妈妈出车祸的那一年戛然而止，往后半生都活在无限的自责里，可那个穿着蓝白校服每天都告诉自己要坚强的小苦瓜，也会在没有带伞的雨天，出租屋里忽然停电的夜晚，只坐着一个人的生日蛋糕前，向上天祈求——幸福，幸福，你什么时候降临在我的掌心？

可是当幸福真的降临在我头上时，我为什么会那么难过，还是说，我只是很委屈，很委屈呢。

“我，我……”

她泣不成声，想要说些什么，在泪眼朦胧中，她看到了少年不断靠近自己，撩起她的额发，轻轻贴上了她的额头。

薇瑟放缓了呼吸，被泪水打湿的睫毛轻颤，望着这双近在咫尺的金眸，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这是属于两个人的雨夜。

“薇瑟，”

她听到嘉德罗斯在她耳边道：“你以后想在哪里定居都可以，圣空星，还是整个世界。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在哪里安家就在哪里安家，只是能不能，允许我在你身边，成为你的家人，好不好……”

薇瑟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神啊，她想，神啊——

她的太阳终于照到她了。

嫩芽顶破种子的外壁，薇瑟听到了自己心底疯长的悸动，它和这株植物一起顶破胸膛，从此再没有什么能挡得住它了。

“嘉嘉，”她哽咽道，像街头流浪的小狗感受到温暖的怀抱，摸索着向他靠近。

“在这个世界上，我想我不会再有第二个比你更喜欢的人了。”

“而且，我会爱你。像家人一样爱你。”

那是薇瑟见过最深重的爱，她又一次笨拙地把自己的心献上了。

“笨蛋薇瑟，”

嘉德罗斯轻笑一声，“我知道了。”

……

……

……

一些萌萌彩蛋，薇瑟签名，出自与谢野晶子——『傍晚的月亮照着花开的田野，我无端感觉你在等我，所以我来了。』

嘉嘉签名——原句同样出自日本俳句，『我坐在石阶上想你，只有月亮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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