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 小雪

“你是『第三方』？”

在一片寂静的尴尬中，薇瑟率先开口道。

“我不是。”奈特洛斯摇头。

“那你就是那个疑似要进入这个星球的人？”

“姐姐说是就是吧。”

“不过——”薇瑟问出了刚见面她就想问的问题，“我们不是盟友吗？你来克劳迪亚星球，居然没跟丹尼尔说过。”

“这件事情不好说。”

少年两根好看的眉毛郁结在一起，连带着手指都交结了起来，“这关乎着超能研究所的机密，所以这次只有我能来。”

“这件事情我可以知道吗？”

“当然。”奈特洛斯笑了起来，望向她的深紫色眼睛依然纯净而真挚，“姐姐是我最信任的人。”

薇瑟反倒沉默了，她被这双曾经充满怨恨和冰冷的眼睛困了太久，后来他被丹尼尔他们救出来之后，她也没有再去看过他，或许在她内心深处，还是害怕面对这双阴冷湿凉的眼睛。

她就是薇瑟，她继承了『薇瑟』所有的记忆，自然也明白自己曾经是如何想的。

——她没错，但是她有愧。

可是如今薇瑟又再次看到这双眼睛里重现出很久之前那些真挚而纯净的情感时，她已经隐隐能猜到之前发生过什么事情了。

可是自己也已经不是当初那张什么都不明白的白纸了呀。

物是人非，心的壁障已经种下，两人之间隔着剪不断理还乱的过往，再也回不到从前的样子了。

他们都很有默契地避开了之前发生过的事情。

“姐姐知道，『黎明圣裁』吗？”

听到这四个字，薇瑟心神大震。

“你是说，曾经让炽天使和黯天使陨落的……”

“没错，就是它。”

“但今天要说的不是『黎明圣裁』，而是另一样东西。”

“很多年以前，超能研究所在前所长的带领下尝试仿造过『黎明圣裁』，但可惜，在它还是个半成品的时候就丢失了。”

“确切的来说应该也不是丢失，它被宇宙海盗劫走了。”奈特洛斯转头看着她的眼睛，“我猜盗走它的人，和雷王星的三皇子一定脱不了干系。”

他话说的很中肯，但就差没把他把他觉得雷狮是罪魁祸首给指名道姓地说了出来了。

“姐姐应该在凹凸大赛里见过他吧，这届凹凸大赛的第四，雷狮。”

“你怎么知道我去过凹凸大赛？”

奈特洛斯沉默了几秒，答道，“姐姐知道我和你重逢后第一次见面是在凹凸大赛里吧。”

“因为神使不只派了你一个人去收集神之镜，还有我。”

好像有什么从心底揭开了。

薇瑟此刻终于明白了这一切如何发生的，怪不得她之前在大赛里总觉得有人在和她抢镜子，总有时候在发现镜子碎片后到那却发现不见了踪迹，原来力量神使早就计划好了一切，他是故意看着两个人逐渐势同水火的，疯子，这个疯子！

薇瑟心乱如麻，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不知道安静了多久，她一抬头，发现藕粉头发的小少年正紧盯着她脸上的表情，看着她看过来，更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对不起姐姐，我真的不知道你发生了这一切，我当时只是想让你快点见到我，我只是太想让你知道这一切了，我害怕你忘了我，我……我真的太害怕了。”

他说不下去了，不敢看薇瑟的眼睛。

“没关系的，奈特。”

正在他慌乱得不知道该做什么才能弥补的时候，少年忽然感觉自己被拥进了一个温暖的拥抱。

银发少女轻抚着他的脊背，声音轻如风中飘散的绒花，又像一声再遗憾又温柔不过的叹息。

她说，

“我不怪你，不是你的错。”

这张迟滞了数年的信封，时隔十几个春秋，终于送回到他的手里了。

可是，可是。

他茫然地看着天空，眨了眨眼睛。

内心的苦涩如海浪层层堆叠，心头仿佛压了块巨石，渐渐生出无言的窒息感，这一刻他真的很想很想流泪，可是他已经是一个人造人，再也流不出一滴真心凝出的泪水了。

这是惩罚。

上天会惩罚每一个拧巴的小孩，惩罚他们带刺的嘴巴，为什么要说出伤人的话。

“当时的事情，我也有错，所以你可不可以也原谅我，原谅我当时那么的木讷，让你受了那么多委屈，好吗。”

奈特洛斯看着她愧疚的眼睛，挽留的话在那一刻被堵尽了，他只能在心里无声地，下了场凉薄的小雪。

……

『妈妈为什么只喜欢弟弟，不喜欢我啊。妈妈总说我是怪物。』他忽然记起小时候，他被年老慈祥的侍女牵起手，在神明的石像前祷告。

老侍女想了想回答道。

『因为我们的奈特少爷太聪明了，厉害的人都是孤独的。』

『可是我不厉害啊，我也想要妈妈看到我，想让她抱抱我，我是……我脆弱的。我是脆弱的，是这个词，对吗，阿嬷。我是脆弱的孩子，只要哭两声，妈妈就会来爱我了，像弟弟一样。』

阿嬷牵起他的手，没有戳破一个孩子天真的幻梦。

『可是阿嬷觉得，我们奈特，就做最厉害的孩子吧，只要奈特够厉害了，就会有人看到你了，这么多视线，总会有一个是爱着你的人呀。』

他很快被另一个想法吸引了，于是点了点头，道，『那我就要做最厉害的人！』

『哎呀，下雪啦！』他和阿嬷从神庙里走出来，看到纷纷扬扬的雪花从天而落，落在他厚实的冬装上。

夜色浓重，羊毛衫上的雪花没有融化，借着灯光，他看到了一片小小的，完整的，六边形的冰晶。

『雪花落在我衣服上啦，阿嬷！这么多片雪花，只有这片落在我衣服上，它是最独一无二的雪花，而且你看，它那么漂亮，现在还没有化！』

说罢，小小的孩子头也不回地又往神庙里跑去。

『阿嬷，我要向神明祈祷，我要喜欢一个像雪花一样落在我身上的人！』

一片，两片，三四片的雪花落在他的发间，落在他的脸颊、睫毛上。天地间空落得可怕，又静谧得连一片片雪花落在地上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穿堂的风雪拂面而来，他鼻尖冻得通红，眼睛却亮得出奇。那时的他是多么的欢欣，他满心期待，期待着一份上天赐予的，纯净，晶莹剔透，所谓命中注定的礼物，一颗永远会倾向于他，向他毫无保留敞开的，『偏心』。

可是啊。

那年的雪仿佛又隔着流水般不可追回的岁月落回到他的肩头，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了，和那片冰晶一同落下的是漫天大雪，以及想紧紧握住雪，最终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从指尖溜走，徒留下一手洇湿的茫然。

不可逆转，无能为力。

它融化了。

姐姐，那我们，也没有以后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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