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笼雀鸣

酉时三刻，天市垣飘起了带着桂花香的炊烟。曦蹲在粮仓屋脊上，看糖浆顺着瓦当滴落，在青石板上凝成拇指大小的琥珀灯笼。这些糖晶灯笼随风滚动，里头跳动的火苗分明是缩小了数十倍的朱雀残影。

"小心灯笼。"晏明玦的声音从街角传来。他换了件竹青色直裰，膝头搁着个藤编食盒，乍看像是踏青归来的文士。轮椅碾过糖浆时，食盒里突然传出清脆的叩击声——七八只糖霜蚂蚁正用前螯敲打盒盖。

曦展翼掠下屋檐，骨翼扫落的冰晶在糖浆表面铺出霜径。当她伸手要掀食盒时，晏明玦忽然用折扇轻点她手腕："当心蜜蛊。"

食盒应声而开。本该装着点心的格层里，蜷缩着个巴掌大的青铜傀儡。它额间嵌着蜜色晶石，四肢关节渗出糖浆，肚腹处却鼓动着血肉般的暗红纹路。曦的魔纹突然灼痛，她认出那纹路与王老五胸口的星图如出一辙。

"西市布庄的试衣傀儡。"晏明玦用银簪挑开傀儡胸甲，露出里头蠕动的麦粒，"今晨把试衣妇人裹成了蚕茧。"簪尖突然刺入蜜蜡晶石，糖浆喷溅的瞬间，整条街的糖灯笼同时爆燃。

曦旋身挥翼，霜风裹着烈焰在空中炸开冰火莲花。燃烧的糖浆化作金红色雨点坠落，却在触及地面前被寒泉蒸腾的水汽托住。粮仓屋檐的嘲风兽突然仰天长啸，口中铜铃震碎糖晶，露出里头锈迹斑斑的镇魂钉。

"来了。"晏明玦忽然将食盒抛向空中。青铜傀儡迎风暴涨，落地时已成三丈高的巨物。它腹腔的麦粒星图疾速旋转，将街边摊位的布匹尽数吸入，在糖浆中拧成赤色长鞭。

曦的骨翼擦过布鞭，魔纹与星图接触的刹那竟迸出火星。她翻身跃上傀儡肩头，却发现蜜蜡晶石里封着张熟悉的脸——正是三年前沉船时见过的漕帮掌舵！

"丙三十七归位！"傀儡喉咙里挤出砂砾摩擦般的嘶吼。布匹长鞭突然散作漫天红绫，每道绫罗都映着不同场景：燃烧的货船、坠海的镇魂钉、浸泡在寒泉中的青铜残片......

晏明玦的轮椅突然凌空飞起。他咬破指尖在星盘上画出朱雀纹，血珠溅在红绫上竟燃起青焰。曦趁机将骨翼刺入傀儡后颈，冰霜顺着脊椎蔓延，却在触及星图时被翻涌的麦粒阻住。

粮仓深处传来闷雷般的轰鸣。糖浆地面突然裂开蛛网状缝隙，涌出的不是寒泉，而是粘稠如蜜的昆仑陈酿。酒香混合着腐败麦芽味扑面而来，曦的魔纹猛地收缩，眼前突然闪过零碎画面——

玄衣男子站在星盘前，将沾血的镇魂钉浸入蜜罐。钉身上的血槽吸饱糖浆后，竟浮现出西昆仑山脉的走向......

"分神了。"晏明玦的冷喝惊醒了她。布匹红绫已缠上曦的脚踝，星图麦粒正沿着魔纹往她皮肤里钻。千钧一发之际，粮仓顶棚轰然坍塌，老板娘拎着酒坛踏月而来。

她腕间铜镯与酒坛相击，清越声波震得麦粒簌簌坠落。"天市酉时不出新酒。"鹅黄襦裙扫过糖浆，绣鞋缠枝纹竟生出嫩芽，将星图脉络死死绞住，"客官们逾矩了。"

傀儡腹腔突然爆开，数百只糖霜工蚁涌出。它们衔着带血的麦粒奔向不同坊市，每粒麦都在糖浆上烫出焦痕。晏明玦星盘急转，七十二道金线追着麦粒没入地缝，地下顿时传来锁链绷断的巨响。

曦的骨翼突然不受控地张开。魔纹中的金红细流破体而出，在傀儡头顶凝成归墟血契的咒印。蜜蜡晶石中的漕帮掌舵发出哀嚎，面容在咒力下逐渐融化，露出底下林玄舟年轻时的清俊眉眼。

"原来是你！」曦并指为刀劈向晶石。咒印与蜜蜡相撞的刹那，整条街的糖浆突然沸腾。寒泉从地缝喷涌而出，在水汽蒸腾间凝成三年前沉船的虚影——甲板上堆满贴着符咒的青铜箱，有个玄衣少年正在往箱体抹蜜蜡！

晏明玦的轮椅突然横撞过来。星盘金线缠住曦的腰肢将她拽离傀儡，原先站立处已被寒泉冻出深坑。坑底沉着半截断裂的桅杆，裹满糖浆的缆绳上，密密麻麻刻着西昆仑炼器符文。

"乾坤倒转！"书生染血的指尖划过星盘。朱雀虚影自坑底冲天而起，火光中浮现出林玄舟执笔批阅公文的画面——他朱笔点过的奏折上，赫然盖着西王母宫的螭吻印！

糖浆傀儡在烈焰中轰然倒地。当最后粒星图麦粒化为灰烬时，嘲风兽口中的镇魂钉突然破空飞向西北。曦展翼欲追，却被晏明玦扣住手腕："且看钉落何处。"

镇魂钉拖着蜜色尾焰划过夜空，最终坠入太微垣观星台。片刻寂静后，紫微垣方向突然升起七十二道星火，在天幕拼出西昆仑主峰的轮廓。山巅云雾散开处，隐约可见冰封的青铜宫阙。

老板娘忽然轻笑出声。她弯腰拾起块傀儡残骸，蜜蜡断面露出半枚带牙印的麦粒："原来三年前那船蜜饯，真被林首辅吃了。"缠枝绣纹忽然开出米粒大的白花，将残骸绞成齑粉。

曦的魔纹仍在隐隐作痛。她望向太微垣方向，发现坠钉处泛着不正常的蜜色光晕。糖浆正沿着星轨蔓延，像给夜空抹了层粘稠的糖衣。

"归墟潮汛要提前了。"晏明玦擦拭着星盘上的血渍，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曦看见他袖口渗出的血珠在糖浆上滚动，竟化作活物般的小雀，蹦跳着啄食地缝里的星图残渣。

更鼓声从市署传来时，第一滴咸涩的雨砸在曦额间。她仰头望天，发现银河竟泛着蜜色——归墟海水倒灌九天的异象，此刻裹着糖霜悄然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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