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本无神灵

直到这起事件结束的前夜，我那个疑问仍未得到解答。

对他们来说我究竟是谁——我的研究成果已经失传，我不再是数学家，我的发明被现代科技完全碾压。

传不下来的研究没必要做，而做不出有用贡献的人，自然也不是名士。

祖冲之：使君。

祖冲之：请您恩准，等这事结束，我想离开忘川。

当晚，我来到使君帐前，在围着她坐下的众人面前，低着头对她说。

一片哗然。

使君：可我们需要你啊。

祖冲之：……你们在和神鬼对抗，可我只能拿出老掉牙的、失传的、不如现代科技的东西。

祖冲之：所以我准备离开这里，再活一世。

似乎早已将他们当成朋友，他无论如何都希望做出新的成绩，好在朋友们面前抬起头。

使君：可那时回来的你，还是你吗？

投胎要喝孟婆汤。它会清除灵魂的所有记忆，再度转世的祖冲之不会是祖冲之，即使完成了再大的研究，他的灵魂也会被冠上其他名字。

祖冲之：……

李冰：（从旁边过来，按上他的肩）

李冰：最初修都江堰时，我并不知道它能存续至今。

李冰：岁修传统，也是因此而来。

没人能预料千年以后的事。李冰也好，苏轼也罢，都不知道它们还能留存下去。

嬴政：朕倒是冲着大秦永世延续去加的班。

嬴政：但朕所求的长生，终究是被神灵垄断着。

嬴政：（漫不经心地说着）

他们不过是做了能做的事，代表当时大多数人——或者仅仅代表自己，去尝试开拓道路。

要先有提炼出糖的技术，才能评价提炼出的东西能否入口。在技术完全成熟后将砂糖和果糖对比，说大家不喜欢砂糖，所以提炼它毫无意义——

那是倒果为因，是站在后人视角的强词夺理。

使君：那我问你，难道因为后世有AI写作，苏东坡的诗词就没意思了？

使君：还是说，因为后世有航空母舰，你的千里船就不叫船了？

麒麟：？（难得看到主人这么直接）

祖冲之：（摇头）不是这么比的。

犹如搭建一座房屋——先到之人用一生掘开荒地，放下砖石水泥，为高楼先行筑好地基。

即使后来之人把楼建得再高，也不该借此否认地基的价值，否则就是忘本。至少在他们自己的人生中，没人知道中华将来会如此辉煌。

他们不过是想捡块砖垒在这，多少给人遮点风挡点雨。

张骞：那你走啥呀。（突然带口音）

张骞：你是中华不可取代的一处地基呀。

祖冲之：我？我东西都失传了。

张骞：是成果失传了，又不是史书不写了。提到古代数学家不还得是你吗。

麒麟：就是嘛。你的圆周率记录可领先别国一千年啊！

当然会领先，毕竟光是为了砍下竹子做算筹，他就被没能打磨光滑的毛签扎得满手血。往正确的事正确的方向上努力，就不该没有成果。

使君：我们确实领先别国，但在我看来，那是因为他们没有筑下地基的人。

使君：但我们有。不仅有，还很多。所以说——

使君：世上本没有中国，是中国人造就了中国。

然后现在，我奔跑在川主庙会里，弹簧最初也是最后的一层。

川西高原与成都平原在此交汇，浓绿覆盖的大地下，是一路汹涌澎湃奔涌而来，又被都江堰分流的翠色岷江。

祖冲之：（忽然想起之前，使君对我说她在川主庙会看了皮影戏。）

祖冲之：（戏里的李冰父子是天神，为保蜀地安宁而与妖魔不断作战。）

我起初不觉得这有什么，但现在忽然明白过来——对蜀人来说，李冰父子就是恩人，是神明。是他们护佑了蜀地世代富饶安宁。

世上无神，受人认同才是神。是中国人成为了神、认同了神、接纳了神。人与神互相融合，才得以形成独一无二的文明。

祖冲之：（只要想明白这点，连之前还在犯蠢的我也有了勇气。）

祖冲之：（区区神明，安敢扰乱我们的时代。）

使君：（跑过长街，冲入这里最显眼的那家火锅店）

使君：东坡先生，跟我走！

苏轼：（回身）使君？大家也都在？

苏轼：这不巧了吗这不是。我刚还在想等会做点什么，你们就都来了。

卫子夫：下次吧苏东坡，庙会结束了。

苏轼：这么快？才几天啊？

李冰：回家吧好不好，回家吧。

李冰：你比较适合在饕餮居下厨。

韩非：臣附议。

使君：（他们什么时候把忘川当家了？）

来不及细想，使君催动三世镜打开专用道路，将众人全部带入忘川。

和上次独自回家不同，这次足有十位名士陪她回去。他们人少，但精干。

祖冲之在忘川住下了，而且不准备离开，因为他不觉得自己能力有限了。

祖冲之：（完全不担心自己帮不上忙，甚至时不时捣鼓些小玩意）

祖冲之：（毕竟比起我，还是黑幕那种不懂事的神更讨嫌。）

使君：（对李冰）你是搞水利的，四舍五入就是土木人。这样一来就等于你能重建桃源居。

李冰：这是怎么四舍五入的（悲）

李冰：（但现在确实没别人了）

祖冲之：问题不大，我也来帮忙。

使君：可以，去吧。反正有帐篷，建不出来就当玩了。

祖冲之：那几场庙会倒是给了我灵感，我们不妨仿造些相关景色。

祖冲之：可惜这里没人懂室内设计，只好参考些名士旧居的布置。数据计算就由我来。

他们一边讨论，一边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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