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七月到底是个梅雨季,白云吸了墨水浮漾出一片灰,远处停泊在枝头的飞鸟慌了神,要下雨了,她们该如何归家。
我拿了一把伞踏出了门槛,天空上的乌云更是肆意妄为地聚拢在一起,这样的雨季到底是谁经历着,又或者说,这个村子里到底还有多少个残破的故事。
邻居家的奶奶是这个村子里寥寥可数的期颐老人,在被乌云掩盖的潮湿天里,她正坐在木椅上,手里摩挲着粗糙的白布,忧愁地望向天空,我好奇地走近,才发现她没有穿鞋,她的脚是畸形的小,松垮的皮肤凸起着血管的纹路,这血管的纹路就蔓延着她的一生。她的脚下摆着一双不算鞋的鞋,与其说是鞋,不如说是困住那些鲜活生命的黑色物件,我拿起鞋,把它放进我已铺开的手掌,它却连我手掌的三分之一都不到。鞋的两侧绣着几朵花,花蔫垂着,像被刀刃砍伤后残败的凋落。我还是挤出了笑脸,问她:“奶奶,您这脚不疼吗?”奶奶回过神来愣了一下,随后笑着让我坐在她旁边的矮凳上跟我说:“已经多少年了,早就习惯了。”奶奶的话轻飘飘的,像浮云一样。
铁盆上发出叮咚的响声,我发觉外面已经开始下雨了。她说,自她出生起就活在一个惨绝的时代,她的父亲喜怒无常,不开心的时候就会谩骂她的母亲,谩骂她,可是第二天,她的母亲依旧会像平常一样侍奉他,再苦也把男人放在家里第一位。她七岁那年,她的母亲便拿布一点点的缠在她的脚上。她没有抗拒,因为当时的她什么都不懂,她也没觉得自己的命运不公,她只知道自己不能像男子一样英姿飒爽地跑向田野,与风相拥。那个年代人人都有夏天,但是她没有,没有这个灿烂辉煌的季节。
外面雨渐渐变大,好像是上天听到她在泥潭里的过往,落下的泪花。再大一点,她所知的与她同龄的男子都去学堂念书学识了,她也想去,于是就去问她的母亲,母亲告诉她,学堂只有男子能进,女子只能在家做家务,孝敬长辈。那时的她总有些反骨,她就悄悄地去父亲的书房偷书看,还没看几页就被她的父亲抓包,她的父亲一声令下便动用家法处置她,那个小小年纪的她,被打的浑身鲜血淋漓的她,能不痛吗。后来,她的母亲带她去看木偶戏,每次看木偶戏她都哭的稀里哗啦,她分明看见红线勒住木偶的手臂,她分明能感觉那丝丝的疼痛,可偏偏木偶不会流血,他们锢住她,仿若天然,可偏偏是一场短暂的木偶戏,她却看到了她漫长的一生。那个年代人人都有夏天,但是她没有,没有被太阳暴晒的季节。
雨倾泻而下,大到模糊不清,分不清外面是雨还是雾,远处时而传来几阵闷雷,压得我们都喘不过气。她接着讲,青年时,她的父母便给她灌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等思想,她便开始相夫教子,之后的生活一直如此。女子最怕的无非是被困于牢笼,直到岁月沧桑听天由命,没有证明自己的机会。
她又望了望外面,不知望的是雨,还是残破的自己。几秒后,她拿着手里的白布开始裹起脚来,我抚上她的手说:“奶奶,时代变了,现在可以不用裹脚了,您把布拿下来吧。”她却道:“早就习惯了。” 我看向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地平线上升起了七色交织的彩虹,那完美的弧线轻柔地诉说着生命的奇迹。我扶着奶奶到了外面,跟她说:“奶奶,您是飞鸟,您跨过了暴雨亦昂扬。”奶奶好像听懂了,她对着彩虹笑了又笑。这一次,她感受到了夏天的暖阳。
到如今,女性从未停止自己的脚步,她们身骨硬朗,风华孤高,她们学识渊博,无需搭上谁的繁岛,她们薄身宛如一席戎装,阔谈心中理想,她们的眼睛可以温柔地注视着痛苦,可以锐利地俯视着繁华,她们用自己的力量去打造决定性别平等的世界,那道彩虹,便是女性的新生。
奶奶的夏天如期而至了,千千万万个女性的夏天如期而至了。
“所以你看,女子本就是个好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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