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两小无猜

早些年间，卧佛龛只是孤山一座，望江城百姓称之为柴山，可想而知，这地方并不是什么风水宝地。

如今倒是旧貌换新颜，山脚车水马龙，人流不息，望江城中有不少商贾也在此处占了位置，开设小摊，妄图借卧佛寺的盛名赚个满盆钵，若非卧佛寺高僧不允他们上山卖货，也严令禁止大兴土木，恐怕这卧佛龛脚下早已成了一处浊气盈盈的闹市。

艳阳高照，云淡风清，游人旅人多数结伴同行，相互间攀谈的内容大多与卧佛、卧佛寺、高僧、跨江救人等脱不开干系。

山脚有位梳着简婉丱发的朱衣少女，她对这些事好像毫无兴趣，只是呆呆站在一处饰品小摊前，像被勾去了三魂七魄，再也移不开目光。

“汤圆，汤圆？”

少女身旁站着一名束发小道士，发髻如野草杂乱无章，憨实的小脸上泥迹斑斑，墨色道袍也凌乱得不叫话。

少女迅速别过头，愤愤道：“唐生姜！我都说了一千八百二十四遍了，不准叫我汤圆，不准叫我汤圆。”

“不不不，你是说了一千八百三十九遍。算上这一次，刚好凑足一千八百四十一遍。”

见少女狠狠瞪了过来，名叫唐生姜的小道士情知不妙，立即道：“汤圆，你瞪我干啥啊。我可不是有意打断你的，我知道你想说啥，你想说是浩浩汤汤的汤，不是番茄鸡蛋汤的那个汤嘛。”

“哼！”

小道士仿佛很清楚少女秉性如何，一句话就让姓李名叫汤圆的少女怒意消减不少，娇哼一声，愤然扭过身子，继续打量一件件琳琅满目的饰物。

这个小摊摊主是个无良大叔，凭他摆摊十几年的眼力劲，很快就瞧出小姑娘是看中了一串蓝花步摇。虽说两个小娃娃看着是挺风尘仆仆，可能没啥银钱，但小女娃手腕上那根飘花碧镯肯定是件货真价实的宝贝。

摊主笑眯眯道：“小姑娘，喜欢哪件尽管拿起来把玩把玩。”

“汤圆...咱们这回背着姑姑偷跑出来，可没带银子.....”唐生姜一脸窘迫，小声在李汤圆耳畔嘀咕道。

李汤圆暗恨他一眼，心道真是个笨蛋，不说话会死啊，生怕别人不知道咱们只看不买？！

摊主大叔却愈发眉开眼笑道：“无妨无妨，小姑娘生得如花似玉，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不如捡一样称心如意的戴上试试，不要钱。”

少女懒得去看那张苦瓜脸，伸出白嫩小手，拈起那件缀满蓝色小花的步摇，把玩一阵，眼中藏着说不出的欢喜，然后可爱地吐了吐舌头，乖巧道：“大叔，我只是看一看，就不试啦。”

摊主哪里料到一个小女娃会这般明白事理，赶紧说道：“小姑娘，你就戴戴看呗，肯定很漂亮。至于银钱嘛，大叔这些个玩意值不了几个钱，嘿嘿，你若是真心喜欢，可以拿手腕上的镯子来换嘛。这老话说得好，千金难买心头好，以物易物，咱们都不亏不是？”

慌忙露出狐狸尾巴的摊主大叔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接着又胡乱吹捧了一大段花里胡哨的言语，千方百计想将少女手腕上那枚玉镯骗到手。

这一番言语攻势倒也凑效，弄得李汤圆手足无措，一个头两个大，根本无从招架。

场面沉默片刻，唐生姜把心一横，鼓足勇气问道：“老板....不知我这尺子能换吗？”

他不知何时摸出了一柄白玉尺，摸样像极了教书先生的戒尺，摊主大叔还没来得及仔细打量，一旁的李汤圆就立马反对道：“不成！这是你家人唯一留给你的东西，不能换！”

见少女态度坚决，唐生姜垂低了头，细如蚊蝇道：“你喜欢嘛。”

“什么？”

“没，没什么。我是说姑姑送给你的玉镯咱也不能换，要是让姑姑知道，咱俩可都没好果子吃。”唐生姜赶紧敷衍过去。

他心中清楚，让汤圆和老板以物易物铁定是亏，可架不住汤圆喜欢那东西啊。

她若真心喜欢，别说是拿换件死物去换，就算去偷去抢，小道也是做得的。况且那位大叔有句话说在了点子上，千金难买心头好，对女子而言更是如此。

几番交谈下来，摊主也叫这对少男少女给难住了，说实在话，昧着良心谋取一件玉镯已经很不像话了，何况还是一根做工精美至极的白玉戒尺？真不知坑骗两个无知小娃，会不会遭天打雷劈。

“两位小客官，你们快些拿个主意，大叔也该收摊回家了。”见两人犹豫不决，摊主担心煮熟的鸭子飞走，打算以退为进，逼迫两人迅速做出取舍。

玉镯也好，玉尺也罢，甭管哪个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至于天打雷劈？和白花花的银子相比，天打雷劈算个什么狗屁玩意？

“老板，这件东西多少钱？”

这时候，从人潮中挤出来一名麻衫青年，青年手捧书卷，背负行囊，平平无奇的发髻上系有一根天蓝丝带，瞧这文质彬彬的摸样，便知是位地地道道的读书人。

先前一幕，刚好被信庭漫步的方屿瞧见，原是打算冷眼旁观，可当他留意到玉镯和戒尺后，就改变了主意。

摊主大叔皱了皱眉，寻思这小子难不成是想断他财路？

“公子，这件步摇做工精细，纹饰华美，您掌眼瞧瞧那小蓝花，可都是嵌的蓝宝石，您要是相中，十两您拿走，别无二价。”

摊主意思很明显，无外乎是说你要拿得出十两就拿，否则趁早滚蛋，少耽误他做生意。

方屿暗骂一句无奸不商，没去理会对方的漫天要价，只从衣兜里掏出几粒散碎银两，在手中掂了掂，然后对两脸呆滞的少男少女说道：“老板，我们只有这点银子，我这妹子既然喜欢，老板你就当做个好事，君子成人之美嘛。”

摊主凑近看着那几粒碎银，横看竖看，左看右看，最多二两银子，连忙出言道：“不行啊公子，这....这也太少了点吧？”

妹子？

少女微微一愣，迷迷糊糊的脑袋瓜总算开了窍，忽然娇笑起来道：“耶？哥，你刚刚上哪儿去了？十两太贵，咱们还是走吧，前边呀，指不定会有好看又便宜的首饰呢。”

“啊？”

一脸古怪的唐生姜刚想开口，却被李汤圆一把扯住，少女朝他臂膀使劲一掐，狠狠瞪去一眼，示意他勿要多言。

方屿闻言也是一愣，但很快就心领神会，微笑着点了点头，作势要同两人离去。

这回轮到摊主大叔慌神了，他可没想过这书生居然真和两个小娃是一路人，眼瞅着三人转身欲走，这到嘴的炊饼连颗芝麻都没留下，他只好撕扯着嗓音道：“等等啊，别急着走，卖你们，卖你们了。”

方屿敛去唇角讥笑，回过头问道：“此话当真？”

“拿走，快拿走，权当我日行一善，积善积德。”

摊主大叔哀怨连连，心如刀绞。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直到此时，唐生姜才终于恍然大悟。

三人并肩走出了好几里才纷纷停下脚步。

柔柔树荫下，少女攥着步摇，眼角眉梢透出一抹莫名欢喜。

方屿会心一笑道：“戴上试试？”

少女小脸一红，带着几分小女儿家独有的羞怯点了点头，背过身缓缓将蓝花步摇插入发髻，整理半晌才回转过身。

她把头埋得很低，抿着樱唇小声问道：“好看吗？”

“很好看。”

“真好看！”

余下两名男子几乎同时出言。

方屿觉得李汤圆机敏可爱，活波动人，与邻家少女的形象不谋而合，也没怎么多想就给出了一个肯定答复。

而唐生姜虽然觉得汤圆平时对他都凶巴巴的，几日奔波下来，衣裳和发髻都挺脏挺乱，脸蛋也跟个小花猫一样。

可在他痴痴傻傻的眼中，是真的很好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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