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锦鲤

儒衫女子轻描淡写道：“稷下学宫，鱼烟霞。”

一袭淡白薄衫将她衬得清浅飘渺，像一位眺望远山碧水的江南女子，眼中尽是写意，虽然语态平淡，嗓音也足够清冷，可落到众人耳畔，却和晴天霹雳没什么两样。

“是稷...稷下学宫？”

方屿同样是一脸诧异。

有人曾这样评价过稷下学宫。

“如果说云国是浩瀚霞举界中一顶耀眼的桂冠，那么稷下学宫，必然是这顶桂冠上最为璀璨的一颗明珠。”

云国济济百州，若说有哪一方势力可以与国宗相提并论，稷下学宫首当其冲。

削瘦男子愣了一愣，仍是咧嘴冷笑道：“原来是稷下学宫弟子，失敬失敬。不过姑娘插手我国宗行事，就不担心挑起国宗与学宫间的争斗？”

众人闻言，皆在心中怒骂其卑鄙无耻。

鱼烟霞神态依然平静，自顾自说道：“我记得，国宗创立之初，有位前辈说过一句很有意思的话。”

“余愿生平平尽世间不平事。”

“这句话传开后，国宗修士亦常言道‘有不平事之地，即是国宗所在。’凑巧，我稷下学宫也有过一句类似的话。”

鱼烟霞一字一顿道：“凡有神朝余孽之地，必有学宫。”

两名自称国宗执事的男子神色剧变。

——

方屿所处的这一方世界名唤霞举界。

传说远古时，仙神妖三方横行此界，各自为战，致使此界生灵涂炭，大地满目疮痍。那时人族四分五裂，积贫积弱，即便有修行之法流传于世，却也只被少部分人占据，秘而不宣。

正是在那样一个战火与屈辱共存的时代，曾有一位奇女子横空出世，传闻那名女子因不忍如此惨状，遂立下两大宏愿。

“愿人人皆能修行悟道，愿人人皆可霞举飞升。”

自此，此界更名霞举。

霞举界有着一条漫长的历史长河，据文献记载，远在人族民智尚未完全开化的部落时代，神朝就已经在这片大陆上称王称霸，哪怕到了仙神妖三方势力割据时期，仍是以神朝最为强势。

后来人族崛起，各大部落终于拧成一股绳，合拢势力建立王朝，推举出第一位共主，一场跨度长达数千年的战争就此掀开，期间人类王朝经受了数次分崩离析，直到云国建立，又花去千余年时间，这才将神朝势力从领土内肃清干净。

一千余年前，稷下学宫初立，一群有志之士学成后揭竿而起，奠定了云国基石，并在驱逐神朝这段历史中一跃而起，勾勒出一笔又一笔至关重要的浓墨重彩，闪耀至今。

所以对鱼烟霞这等稷下学宫修士而言，不管国宗强大到何种地步，都只会是对手，而神朝，才是他们欲除之而后快的死敌。

神朝余孽？这个称谓代表着太多东西。

很快，两名中年男子被人群围了起来，其中不乏剑堂长老，教习，弟子，甚至就连启蒙堂稚童也有不少。

他们目光坚毅如出一辙，只因牢牢记着父母长辈们代代相传的一句话。

“如遇神朝修士，纵身死，必诛之。”

为了记住那段屈辱岁月，这句话始终在云国民间流传着。

“好个稷下学宫，好个青莲剑堂。”

削瘦男子冷笑着抖擞双肩，手中多出了一件黑色长梭，转眼间，便被一抹遁光裹住，随后携同另一人破空而去。

禹玄神色大变，怒道：“给我找！”

鱼烟霞轻轻摇头道：“不必了，那应该是一件逃命用的特殊灵器。”

事情终于告一段落，禹玄号召众人向鱼烟霞施礼致谢，鱼烟霞倒也没怎么客气，欣然接受后，禹玄上前再施一礼。

“今日幸得鱼大家出手相助，老夫铭感五内，鱼大家声名远播，就连老夫这等山野匹夫也曾有所耳闻，还请鱼大家随老夫前往青莲殿一叙，好让老夫稍尽地主之谊。”

“神朝余孽，人人得而诛之，禹长老不必客气。”鱼烟霞回礼道。

鱼大家？

那方两人客套叙话时，方屿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在他十二岁考中秀才那年，曾随老黄去过郡城一间书馆闲逛，恰巧撞见一册崭新书籍问世，名为《辞赋长史》，而著书并注解品评之人，似乎也叫鱼烟霞？

思及此处，方屿才想起另一人来，四下打望，发现汪明远被一名弟子搀扶着，并无大碍，也就放下心来。

寒暄一阵，鱼烟霞才缓缓向禹玄道明来意。

“冒昧前来，是因晚辈正在编撰一册书籍，闻说贵堂有一块诗仙前辈遗留的青石，不知可否一观？”

禹玄面色一变，吞吞吐吐问道：“不知...不知鱼大家是从何处听闻此事？”

“此事恕晚辈不便透露，前辈大可放心，晚辈绝无抢占青石之意，今日会暂且在贵堂游逸一番，搅扰一夜，明晨观石，看完就会离去。”

“自然，那青石是诗仙前辈所留，定是贵堂要物，晚辈也并非不懂礼数之人，这件东西，还望长老收下。”

鱼烟霞伸展开白皙右掌，露出一片雕工精细的银制树叶，半个手掌大小，根部修长，叶面脉络细致，活灵活现，颇具灵气。

然后她纤手一拂，将银叶送至禹玄身前。

“这....这是....”

禹玄怔怔望着身前这片古怪银叶，像是猜到了什么，可又难以断言。

鱼烟霞轻启朱唇，旁人无法听清她说了些什么，而唯一知晓答案的禹玄，竟是半晌也没能回神。

那到底是什么？

不少剑堂中人疑惑不已。

按常理来说，以禹玄软硬不吃的心性，哪怕鱼烟霞有恩于青莲剑堂，不行就是不行，行也不行，任何事物都很难影响到一个固执老头的决定，但偏偏这件东西做到了。

禹玄滞身片刻，心中虽觉不妥，却仍是咬了咬牙以双手接过银叶，接着询问道：“明日由老夫亲自带领鱼大家观石如何？”

鱼烟霞摇头婉拒道：“贵堂突逢变故，诸多事宜尚需长老亲自打点，晚辈哪敢有劳长老。此前晚辈迷失山野时，多亏了贵堂一位教习引路，明日让他陪同即可。”

她伸手指了指方屿。

啥？

方屿目瞪口张。

禹玄好奇偏过头，心想这小子能受此女青睐，大概是同为读书人的原因，也就没有多问，旋即点头道：“方教习，你近前来。”

见方屿呆滞着走到自己跟前，禹玄不免皱起眉头，狠狠一拍方屿肩膀，认真叮嘱道：“鱼大家观石一事就交与你负责，若鱼大家乏了，可将她带至泉吟阁休息，切记不可失礼，否则按堂规处置！”

禹玄又仔细交代了几句，告知了方屿青石具体位置，随后吩咐众人各自散去。

不久后，青莲殿外仅余下两人。

也不知方屿在瞎琢磨些什么，从知晓鱼烟霞身份那刻起，就有些失神，这时更是傻乎乎愣在原地，一动也不动，直至鱼烟霞的清冷嗓音遥遥传来。

“你若再不走，我便自己走了。”

方屿蓦然回过神，抬头一看，鱼烟霞已置身数里之外，他刚想移步紧追上去，哪知竟然又被一枚松果壳砸了个正着。

“喂，别砸我！”

“唧唧唧唧”

鱼烟霞，字锦鲤。

好一尾误入山野清溪的锦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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