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流民乱

已是黄昏了，可是此时走在这条路上的人，没有一个有心情去欣赏落日。

中午才下过暴雨，将脚下这条路冲刷得更加泥泞。

老老少少，青年妇女。

有人抱着孩子，有人杵着拐杖。

突然“咚！”地一声。走在队伍中间的一个女人，甩下肩上的包袱，“阿郎，不走了，不走了好不好？我不走了，走不了了……”

“你……”走在她前头的那壮汉眼里突然就亮了，“不走了？”

“不走了！你走！我不走了！”那女子将包袱扔给他，冲出了队伍。

没有一个人去拦她，现在谁也没有说话的力气。这一路上，有粮食的，吃的也不过馒头，那些没有的，则是撒泡尿和着泥吞下肚。熬了整整一个月，谁都没有力气了，谁都没有了。

那女子正要跑走，突然就倒地了，原来是另一个男子用刀将其捅死了。

谁都没有害怕，包括那名女子口中的“阿郎”。所有人眼中都迸发出奇异的光。

“肉！肉！我要吃肉！”

“肉！”

“肉！”

众人蜂拥而上，徒手撕开那女子，生吞人肉。即使他们满嘴是血，也毫不在乎。女子的肝脏、大肠、小肠、胃……什么都不剩。

很快，女子的尸体只剩皑皑白骨了。

人群中不知道有谁突然喊了一句：“老人！吃老人！老人不中用！吃老人！肉！吃肉！”

人们听了，全部都扑向离自己最近的老人，狠狠地撕咬。

他们都是没有感染瘟疫的人。可是朝廷为了防患于未然，便下令，凡是有人感染的村城，通通烧毁。

他们是拼死逃出来的。

只要逃到了安全的地方，就没人会烧死他们了……

疯狂的人群中，就有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少女，颤抖地站在那。

“娘……爹吃了娘……你们吃了娘……”

女孩嘴唇泛白，脸上还粘着泥巴，发丝凌乱不堪。特别是那身衣服，袖子都没有了，还粘着暗沉的血迹。

女孩一步步向后退着，突然跌倒了，就在那里放声哭了起来。

这是乱世，没有公道，没有人性，只有强与弱。

那阵混乱过后，人们似乎精神好了许多，赶路也快了些，只是依稀可以看出人数似乎少了许多。

女孩跟着队伍，面无表情地走着。她没有名字，生于世上十二年来，她都没有名字。

跟着众人南下远州，一路上躲躲藏藏。而女孩的爹爹也因为跟她娘一样撑不下去了，被吃了。她因着抢得凶，分得了一块肚子上的肉。吃着至亲的肉，看着肮脏的人心，做着最残忍的事。

七个月后，原本上千人的队伍……因为人吃人，只剩下五十一人了。队伍里有十个小孩，其他的则是壮汉妇女，没有一个老人。

终于……是到了远州。

相比清州，远州着实是差了些，不过……至少有吃的。

女孩刚到远州，本以为一切都过去了，可七八个壮汉嘴上说着对不起她，还是把她强带进了最近的青楼——易仙楼。

她没有反抗，没有哭泣，甚至还有些欣喜。因为青楼有吃的，也有喝的。她不用喝尿液，不用吃泥和人肉，更不用再用手撕下谁的皮肉。

多好啊。

“小，叔叔们实在对不起你……可是我们实在没了法子，总不能让我们一堆人挨饿吧？你就……”

女孩被唤做小，因为她是家中最小。她抬头，声音麻木，“我去，我愿意去。”

其他四十九人听了，皆是一喜，“太好了太好了！再加上余郎家的闺女，正好五十两银子。终于能吃顿饱饭了！”

余郎家的余翠，比小大了一岁。余郎被吃之前，瘟疫到来之前，余郎曾用全部身家让村里孩子能读书，可以说是对他们这些人有大恩，结果不还是被吃了？

余翠是不愿的，但她知道，她不用挨饿了。所以她并无反抗。

小和余翠被用五十两银子卖给了青楼。

“你叫什么？”老鸨细着嗓子问道。小低着头，道：“我没有名字。”

“呵！到底是个乡下的！”

老鸨扭头，“你呢？”她对余翠问道。余翠唯唯诺诺的，轻声道：“余……余翠。”

“年纪轻轻的，说话不利索？大声点儿！”老鸨显然不满意了。余翠屏着一口气，提高了声音，“回妈妈，我唤余翠。”

“你们两个，生的平平淡淡，当真是让我亏了。想必日后也接不到几个客。”老鸨用手指挑起小的脸蛋，一脸嫌弃。

“独幽，带她们走吧。”老鸨显然是不想再见她们了。

一位黄衣的绝色女子迈着莲步走来，神情高傲，“走吧，别耽误了姐姐我的时辰。”说着头也不回，走在前头去了。

余翠抿着嘴，委屈极了。

倒是小，自始至终什么表情也没有。

独幽领她们到了一间蛛网密布的房子，道：“先在这儿住一阵子吧，可别出去惹事儿，也别想着逃走。一月之后会有人来调教你们的。”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余翠见她走了，终是忍不住，大哭了起来。“我爹娘都被吃了！我还要在这青楼做妓！我！……呜呜呜呜……”

小没有理她，只是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你可没有吃过你爹的肉。我却吃过。你可知道，看着自己的爹，一口……一口……吃下自己的娘……是什么感觉？”

“你爹没有吃你娘，是你娘自杀，让众人吃的。”

“我却要吃我爹。你可知，吃着自己父亲的肉的滋味如何？”

小抬头看着余翠。

“我也想哭。我想爹娘。我想吃肉，我想吃饭菜，我想吃正常人吃的东西。”小眯了眯眼忍着不让自己哭。

“我也不想做妓！”终于，她还是落下了一滴泪，但又强忍回去了。

余翠不忍看她，扭过头，看着窗外。

在这乱世，谁都不可信，谁都不能信。

哪怕是儿时挚友。

……

夜幕一点一点拉下。

小昏昏沉沉地醒了，看着旁边的余翠，她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窗外是月亮和星星。小突然就笑了，她闭上眼，双手合十，轻声道：“让剩下四十九人……不要饿死。”

她知道，那四十九人是吃人吃的最多的，可既然吃了那么多人，就不能死了，因为他们还带着其他人活下去的……希望。

屋里暗沉沉的。

也许小这样做太过仁慈，但是如果可以，谁又不想仁慈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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