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工具人走的那天很是热闹，在这座极北之城里，怕是过年都不会见到如此盛大的场面，料理长抱着从工具人房间里找到的各式各样的原料嘶哈，嘴里念叨着什么料理人的事情不能算偷、什么你知道烤肉有六种烤法，工具人最喜欢哪一种吗……

没人理她。

铁匠从后院挖出了三坛酒，抱着看了看又埋回去两坛，心想着这边境之地的，指不定什么时候又用上了，还是得留个念想。熔炉里火烧得正旺，打铁的伙计们都被他赶回去了，别想留在他这儿蹭酒，也不知道工具人是怎么搞到这么劲的酒，偷埋在外面也不会像奸商那样满坛冰渣子。

矿物融成的汁水将铺子映得通红，女儿依旧在屋里睡得正香，也就是敢趁着这个时候灌上两口酒。摸着脸上的伤疤，听着外面过年般的吵闹声，越想越气，拍开泥封拎起酒坛就是灌，痛快是痛快就是心里头不舒服，人没了弄这些有个屁用。

“咳咳……”奸商不在了，工具人也没了，自己想找个人喝酒都难了。工具人酒量差，酒品更差，喝醉了就开着讲胡话，嚷嚷着什么要看好家里的小白菜别被哪家的猪崽子拱了，不一会儿又勾肩搭背称兄道弟，嚷嚷着想赶快多个嫂子，对门的药店老板就不错……死奸商也是，也不来劝劝，只会偷着笑。

“没啦，都没啦……”又是一口烈酒下肚，喉咙火辣辣的，呛得眼泪都出来了。

“天地良心！我女儿她才六岁啊！！”骂出着最后一句，铁匠也歇菜了，抱着坛子醉倒在圆桌上，恍惚间看到了老家桂花树下有两个人影在挖着什么。

对门的药店老板端着碗醒酒汤靠在门边，桌面上还有两个一样的空碗。昨天眯眯眼死奸商灰都给扬了，今天工具人心口开洞直挺挺地回来了，没人和自己耍贫嘴了，没人翻山越岭冒着风雪给自己找药草了，对门的憨憨还喝的像只死猪一样，真是不像话。

瞭望塔上，老会长眺望远方的冰原，沉默不语。岁月与战乱在城墙上留下了数不清的痕迹，但只要它不倒，它便是这边塞最坚实的依靠，将危险与不详挡在城外，将安宁留给城内。

天色渐变，西北方有着暴风聚集，看样子一场暴风雪即将到来。老会长拍落身上沾着的雪花，抹掉胡子上的冰渣，转过身准备下塔。城内很是闹腾，城外寒风吹来，老会长紧了紧身上披着的大氅，长叹一声。

“老了啊。”仿佛一瞬间老了好多岁，坚实如同城墙的脊背显得有些佝偻，片刻之后重新挺直，自己还得再撑上好多年。

“咚！咚！咚！”城中心的青铜大钟响了，浑厚的声音传遍这座不大的城，时辰到了。

城内一切喧闹钟声响起的那一刻便都停了下来，钟声了，唢呐起。

极北之城没有姓名，也不需要。

打更的摸着从床底掏出的老伙计，擦掉上面厚厚的灰尘，干起了老本行。唢呐一吹震天响，不是上坟就是临盆。只可惜最近吹的都是了纷争终一生，这让打更人越吹越不是滋味，唢呐声越吹越悲凉。

天晚，风劲，雪降。

城外与城内简直就是两个世界。

敲钟人搓着手混在人群中，敲了这么多年钟，他不知道送走了多少人，记不清见证了多少灾难的来到。但是如此这般全城出动的场面倒是少见，上一次是什么时候？

会长斩杀龙种浴血上任？还是全员守城讨伐天灾？

哦，昨天那场面比起现在也只是逊色了一点罢了。

啧，以后偷懒不了了。

老会长站在人群的前面，大手一挥，工具人就这么出去了，没有几个人记得他是怎么来的，现在是怎么出去的倒是被全城人记住了，除了某个睡得香甜的小家伙，大家不忍心让她知道。

队伍来到了城外，很安静，没有哭丧，只有狂风刮过的声音，在这里一切从简。按照古仪式走过特定的地点，最后回归天际，这一切便都结束了。

出了城门，直走，没多久就能看见一棵拦腰折断的古树，断痕很新，毕竟是早上刚断的，据城里的老人说，他们小时候听城里的老人说他们小时候听……这古树就已经在这里了，顶着严寒茂盛生长，像是卫兵一样护着城。

现在它断了。

这场战争太伤了。

队伍绕着古树转了三圈，随后停下，目力极好的观察员看见了遥远的尽头出现了一座冰丘，他朝着老会长点点头，老会长带着队伍背着冰丘的方向继续走着，想想到了一片林子，目的地就到了。

林子很大，林中间本来有间屋子，伐木工住在里面，可是现在那边只是一片废墟，人没了，屋子塌了，大概成了动物们的避难所。

湖不大，天气好的时候能看见湖面上倒映着的雪山，树顶盖着的白雪，以及不时翻起的银白鱼腹。现在只能看见湖边一间有些残破的小木屋，看上去像是很久没人住了。敲钟人看着木屋，脸上露出回忆的神色，队伍停下了。

此处离城并不远，但要是没有特殊的路径便无法找到，是一处藏在另一空间里的墓地，据说是由初代会长开辟的游荡空间。

老会长在门前定住，恭敬地敲了两下门，便向后退去。

“吱呀。”破败的木门朝外开，一个很老很老的老人拄着走了出来，提着盏煤油灯，看上去有些年头，灯内壁上满是熏黑的痕迹。

会长行了个礼，准备上前搀着老人却被拒绝了，于是便侧开身，人群散开，工具人就躺在木棺中。

老人冲会长点了点头，每次天灾过后都是自己最忙的时候。随后又看着木棺叹了口气，拄着拐杖慢悠悠地向湖中走去。

站在湖边，老人嘴唇微动，没有任何声音发出，他是个哑巴，守着极北之城所有人最后归宿的哑巴守墓人。

漫天风雪在老人念动的那一刹那静止，沿着同一个方向缓缓转动，一道冰雪漩涡在木棺上方形成，缓慢旋着压了下去，冰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成，很快便将木棺表面完全冻结。

“言灵·冰葬。”会长看着这一幕眼睛有些发涩，待到冰晶将木棺完全冻结，那一切便将化为齑粉，归于这片天地。

“啵。”木屑混杂冰屑散开，混入了漩涡之中。仪式已经到了尾声，再一会儿碎的大概就是工具人了。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一道巨大的黑影从雪山上扑下，带着无与伦比的压迫感袭向了湖边的老者，黑影来的太过突然，连会长都来不及反应。

老人为了躲避袭击停止了仪式，手中的昏暗的煤油灯光芒大作，化为一道光幕挡下了随后而来的劲风。

老人很平静，像是对着发生的一切早有所感，或者是对于外界的一切难以做出反应。

“该死，它不是刚被击退吗，怎么会来到这里的！”会长暗骂一声，解下了背后的重剑，一个飞扑挡在老人面前。在这边境之地，只要出城，武器必然是随身携带的，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吼！！！”巨大的吼声宛若实质般散开，岸边炸起阵阵水雾，密林间的积雪被震落，而离得最近的冰棺状的冰块更是震得粉碎。

会长上前一步，手持重剑挡在老人与黑影之间，散开的众人也保持一定的距离呈半圆状围住了黑影，防备着下一次的攻击，不死不灭的古龙，不是被工具人击退了吗？众人心中皆有这么一个疑问。

又是一声巨吼，会长肌肉绷紧，他不是第一次面对古龙种了，但是如此的压迫感还是第一次见到。

傲立着的古龙扇动双翅，风压挟着积雪飞向众人。会长用重剑劈开遮挡视线的积雪，准备上前缠斗，让众人掩护老人离开交战的危险区域，却发现古龙已飞离原地，化作风雪中的一道黑影。

众人有些疑惑，难道这货就是来吓唬吓唬我们的？

老人看着挡在前方的会长，眼帘低垂，若有所思。会长绑好重剑，准备先将老人送回屋内，再招呼敲钟人及大伙儿过来，想和他商量看看他有没有发现什么蹊跷的地方。

会长搀着老人慢悠悠地走回木屋，到了木屋前，老人挥挥手示意会长可以了，慢慢走进屋内，身后的木门便自动合上。

站在门外的会长松了口气，整合队伍便准备回去了，仪式虽然结束了，但城内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安排，以及……还有一场庆功宴。

小木屋内，老人坐在床边一直盯着木门，仿佛能看到屋外的一切。拐杖靠着床头放着，煤油灯挂在墙上，灯内的火焰时有抖动，在屋内投下不同的阴影。

直到屋外的队伍离开了一定的范围，老人才收回目光，像是想通了什么，带着笑意闭上了眼睛。煤油灯灭，房间一片黑暗。

数分钟前，城内，铁匠铺二楼。

一只粉嫩嫩的小萝莉悠悠醒来，像是被熟悉的声音从睡梦中叫醒，迷迷糊糊地揉揉眼睛，拍拍脸，清醒过来后第一眼就看见床头桌的长颈瓶，瓶中装着的是星光花，每次在她生日左右便会开花，花开时像是撒满天空的星屑，是她最喜欢的生日礼物。

房间里没有点灯，只有星光花放出幽幽的光亮。

对了，也不知道这次自己睡了多久，看着瓶中星光花已经结出花苞，好像自己的生日快到了，不知道今年工具人哥哥和商人叔叔会送自己什么礼物？

小萝莉抱着瓶子来到了窗边，每次自己昏睡后爸爸都会帮自己在日历上画个圈，这样自己一醒来就能知道现在是什么日子了。

“咦？城里在干嘛，怎么这么热闹？”明明还没到过年。

蹬着小短腿费力地趴在窗台，瞅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花样来，还不小心摔了个屁股蹲。正当她瘪着小嘴揉着屁股的时候，门开了，药店老板听见声响便赶了上来。

“药阿姨，工具人哥哥去哪儿啊？”

花开了，整间屋子像是被移到了星河之中，璀璨的银河，细带状的星沙，美得让人目眩，但小萝莉只是歪着头看着她。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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