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暗红色的天空下

“我试想过对面任何一个人刺杀我，除了你……”

一个男人，仰面倒在充斥尸体与喊杀声的战场中央。上空，是高远辽阔的，仿佛在燃烧着的暗红色天空。

他身边，半跪着一个与这铁与血的世界格格不入的白衣少女。

少女手中的剑，已经深深进入男子的胸膛。

她面无表情，肌肤如陶瓷般细腻，双眼有着一蓝一黄的异色瞳孔。

“死在谁的手里，你会在意吗？”她语气平静。

“别人无所谓，但我只在意死在你手中。为了他们，值得吗？”

男子身体强壮，被刺一剑说话都还中气十足。他本还可以挣扎，但只是躺着，一动不动看着眼前的女孩。

“我不是为了他们刺你。对不起，我只想结束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这是最有效率的办法。”

“还真是你的风格啊。那为什么不去刺你的哥哥，战争另一方的首领。也一样吧？”

“不一样……你们已经失败了。现在你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徒增人类的伤亡而已。直到现在我也不明白，你为何要发起这场战争。你太顽固了，只有这个方法……”

“果然你也跟他们一样，那些高高在上所谓的神，无法感受到人类的七情六欲，是吗？哈哈哈哈！”

男人忽然大笑起来，胸前洞开的伤口仿佛不存在。

只是他的眼神，无比哀伤。

“还是说，你原本只是对我毫无感情……”

“感情？我不知道，不知道……但是……心好痛，好奇怪，刺中的明明是你，你用了什么法术吗？”

女孩双眼缓缓流下泪，但自己并没察觉。

伤口涌出的血与少女眼中的泪，搅动令人窒息的空气，好像世间本来如此，仅有痛苦与悲凉。

“哈哈哈哈！我哪懂什么法术！不过居然能看到你流泪，这样挨你一剑也值了。”男子不顾伤势，放肆大笑，最后咳出血，“咳咳……这种就叫感情，名为悲伤的感情。”

女孩抹过泪水，放在指尖。

“这就是悲伤吗？”

“咳咳，我知道，你跟他们不一样。咳咳……那些家伙，就因为他们是神，可以无节制地索取我们的财物、女人；看不顺眼便肆意毁灭我们辛辛苦苦创造的一切；随意安排我们的命运，将我们的前途禁锢在所谓因果律的他们的意志中，还美其名曰，为我们好？咳咳……”用尽最后力气，一通控诉后，男子的眼神逐渐变得温柔，“那就是作为人类的悲伤。”

“但是，这是世界诞生之初便定好的……神创造了你们……”

“没有什么……是定好不变的。也没有谁规定……被创造出来的小孩，就应该……像工具一样，服从父母一切无理的安排。我们……不是谁的物品。咳咳……”

这种争辩，过去在两人间发生过无数次。

“我还是，无法理解。”女孩双眼凝视对方，泪无法止息。

“没关系，我一直都知道，你在很努力地感受人类的情感。为了阻止人类伤亡而刺我的这一剑，就是证明……我一直都知道，咳咳……所以，我才那么爱你。”

“爱？你经常在提，但我不知道那种情感，对不起。只是有时候，我想和你呆久一点……”

“真是可惜。”男子的视线一刻也没离开女孩，“我不能再陪你，陪你……感受更多情感……他们，会怎么处置我的灵魂？”

“打散，然后融解掉。”

“那，真是太可惜了……来世再见这种话我都没资格说了。”

女孩看着男子，突然站起身，长发在裹着烟火的风中飞扬。

她口念咒语，一颗蓝色光球从男子胸口飘出，旋转着飞入女孩胸口。

“至少在你的灵魂被打散之前，让我保留一点。”

“哈……不愧是……魂系法术的高手，我的风里希……不过这样做，就等于是背叛那些……自以为是的神族了哦。背叛你那个……没血没泪的哥哥……”

女孩弯腰拿起男子身边的黑色长刀，一手拉起长发，把刀刃绕到脑后一挥，瞬间长发落地，留下一头利落短发。

“从今以后我不再叫那个名字，也不再属于任何势力，只为自己而活。”

“那太好了……我最后的愿望，希望你……用永恒的生命，试着去感受，人类的生死、离别、友情还有……爱情……”

“我会的……跟你一起……”她手指点在胸口。

“到那时，人类如果……再次与神开战，你会不会……做出跟现在……不一样的选择呢？”

“我不知道……”

“我很期待……咳咳咳……说不定，我……只是为了你……才向他们挑战。呵，还记得……我常说的……那句话吗？”

“看轻世间一切。”女孩轻轻说出。

“哈……哈哈……好想，再多看你一会儿……”

身材健硕的男子，笑着闭上了眼。

远方，暗红色天空中响起了终战的号角。

那一天，人类最初对神的反抗，以失败告终。

远古的那场战争变成了人类各部落间口耳相传的故事，而那故事变成了传说，传说变成了神话。

那场战争中的胜利者，变成了伟大民族的缔造者，依然是高高在上的天神。

然后，过去了数千年。

在一座黑暗地牢中，一个全副盔甲的人，拿着剑与盾穿行其间。

突然间，狭窄廊道的转角处，一只张牙舞爪的魔兽嘶吼着朝他冲来。

他挥剑攻击，却好似砍在石头上一般，完全没有打断魔兽的攻击动作。

慌乱中，他踩着沉重步伐向后退，却没注意到，转错了路进入一个死胡同。

魔兽在后面穷追不舍。不止一只，更多的魔兽涌进来。

那人无助地继续挥砍，却架不住越来越多的魔兽。丑陋而凶狠的怪物已经扑到他身上，张开血盆大口，肆意撕咬。他那被金属盔甲裹住的身体，宛如破布。

一只，两只，三只，更多的魔兽，填充进这黑暗狭窄的空间，一股令人窒息的绝望弥漫开。

“啊啊啊！不要啊！”一个女孩的声音响起。

然后，电视屏幕上出现“YOU DIED”的字样。

游戏中那位盔甲勇士倒在地上，画面由红转暗。

“啊！宫崎老贼！这么狭窄的地方你安排那么多怪守！啊啊啊！又要从头来过！”

昏暗客厅中，穿着一身居家服，踩着毛绒绒拖鞋的短发女孩，懒洋洋地斜靠在沙发上，面前是客厅中唯一的光源所在——电视屏幕。

阴影里，女孩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脸上不着粉黛，美丽容貌没有一丝脂粉气，独有一种亲切而沁人心脾的韵味，只是此刻她正对着抱在胸前的毛绒玩具，气鼓鼓地用嘴像游戏中的魔兽一样咬来咬去。

闹归闹，她操作的游戏人物，在记录点重新复活，还是得继续出发探索黑暗地牢。

这时，门铃响起。

“谁啊？”女孩下意识看向墙上的时钟。

接近零点。

她独居的这间别墅，位于深山之中。别说是这样的深夜，就算在白天也几乎不会有人上门。

她倒没什么迟疑，停下游戏，走过去开门。

推开大门，外面站着一堆穿着黑西装，面容凶狠的壮汉。

换个女的，早关门吓回房间了。不，换个女的，根本不会在这深夜中给陌生人开门。

但女孩只是睡眼惺忪地看着他们。

门外的男人们，在看到女孩的那一刻，都不约而同地倒吸一口气，感叹，太漂亮了！

更让他们吃惊的，是这个女孩的双眼有着不同的瞳孔颜色——在大门前的灯光中，那对清澈得令人窒息的双眸呈现出一蓝一黄的纯色光辉。

好一会儿，一个面容冷峻的中年人，拨开众人，走到女孩面前。

“请问，疯癫大师在吗？”

“疯癫大师？”女孩歪着头，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心想，这大晚上的，开门第一句就是这个，到底是你们疯癫了还是我疯癫了？

这个人长得棱角分明，五官透着凶相，不像是爱开玩笑的人。他身后大概都是其小弟，正常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些避之犹恐不及的狠角色。

“咳咳，你是疯癫大师的孙女？还是这家的佣人？我们有急事找大师。”那人虽然看上去凶狠，此刻却毕恭毕敬，额头上渗着汗珠，布满褶子的脸堆着完全不相称的笑容。

“这里只有我一个人。”

女孩并不慌张，揉揉眼，轻轻回应。

正常女孩，怕是根本不会暴露自己独居的状况。

对方又上下打量女孩一番——宽松的睡衣，不加修饰、稚气未脱的脸，一米六多一点的个头，根本就是个女学生的模样。

还好对方也算经过世面，知道人不可貌相的，他忍着爆脾气，继续问：“请问姑娘叫什么名字？”

“我姓风，叫风小弥，你们可以叫我小弥，但不知道什么疯癫大师是怎么回事。”

“哦哦？”那男人眼睛一亮，一拍自己后脑勺，“原来，是姓风？不是发疯的疯？”

“当然不是，你听谁说的。”

“是陈闲先生介绍我们来的。他说有一位疯癫大师，住在这深山别墅中，有让人起死回生的能力。”男人在来的路上还在想，能让人起死回生，可不就该疯疯癫癫，跟那个济公一样吗？

“哦，他是那么评价我的？不过啊，他从那边回来了？”

那边？哪边？那男人也不知怎么接话。

女孩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身后。

后面有几个人抬着一个担架，上面盖着的白布已经被殷红的鲜血浸透，里面显然裹着一具尸体。

“担架上的是谁？”女孩问。

“是我的儿子……他跟人飙车，结果却……”

“死了吗？”女孩想起刚刚游戏中，尖叫着死去的游戏人物。

男人看着女孩，额头青筋直冒，哪有人问得这样直接的？但他也不好发作，毕竟有求于人。

其实水平再高的医生，看到担架上那脑浆流了一地，没一处完整肉块的躯体，也得摇头。

“是的。所有的医生，都说没得救了。但我徐虎不信这个邪，找了很多高人来看，最后陈闲先生给我介绍到你这里。不过，你真的有让人起死回生的能力？”

名为徐虎的这个男人，五十多岁了，就这么一个独儿，还打算让其继承自己的事业，说什么也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既然科学不行，他只好寄希望在迷信上。

起死回生，这听起来就跟天方夜谭似的，但是他一直很迷信，而且这实在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总不能不试一试就眼眼睁睁看着儿子进火葬场吧？

女孩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顺势说：“他的魂已经被鬼差勾走，要拉回来，得麻烦他们。况且他阳寿已尽。不止复活那么简单，还得让判官增加他的寿命。”

女孩的声音稚嫩清脆，语气倒老气横秋。

徐虎本没报多大希望，然而听这一席话，好像对方真能让人起死回生。

“难道，真的可以救回他？”说着，这个面相凶狠的男人，居然有些哽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对不起，我这么大年纪了，唯一的儿子就这样惨死，我控制不住……”

“你觉得悲伤吗？”女孩突然这样问。她抿着嘴，贴耳短发衬得她俏皮可爱。此情此景，说她是邻家女孩也不为过。但此刻，本地有头有脸的大哥级人物正在她面前流泪。

“当，当然！老年丧子！谁都会悲伤啊！”

“是那样吗？似乎是的……”

女孩双眼清澈漂亮，但却让徐虎感到背脊发凉。那双眼射出的目光，好像缺乏人类的感情。

“那他复活之后，你会高兴吗？”

“高兴，当然会高兴！你真能做到？”

“嗯。不过，打点鬼差，需要这个哦。”女孩用拇指和食指圈成一个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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